“随时都欢迎!”
“好。待忙过日前这一阵。”停顿半拍,又补充,“最近手上正有一单官司在打。”掩饰不住,露出一丝振奋。
“棘手吗?”
“唔,替蒋惠玲和她的私生子争回该有的遗产份额。”
“蒋惠玲?是不是这段时间报纸上天天在报道的那个,华煌娱乐大世界主席的新宠?”
“是。”
蒋惠玲,现年三十二岁。职业:演员。一直寂寂无名。三十岁那年吉星照拂,于交际场合结识华煌娱乐大世界主席朱开胜,双方都有相逢恨晚之感。从此出入公众场面也不避嫌,拖手揽肩,俨然一对情投意合的情侣。
朱开胜,五十八岁,旗下拥有全港娱乐界两间规模较大的影视公司。其元配黄宝兰早年亦是香港炙手可热的歌星,当红之年嫁给朱开胜。后来看透娱乐圈是是非非,三十六岁便急流勇退。二十年来一直吃斋念佛诵经,潜心修身洁行。
夫妻虽然同住一屋檐下,但感情早已疏离,只因念及抚育儿女多年之情分,才未离婚。知情人透露,朱开胜和黄宝兰分房多年,黄宝兰的卧室,前供佛龛,后燃香烛,两侧还挂着南无阿弥陀佛的黄色帷幔,完完全全是一座庙堂。
朱开胜到底也寂寞,他在外的桩桩绯闻,种种荒唐,自然逃不过黄宝兰的眼。但她不闻不问,已然超脱。
就在前段时日,朱开胜因心脏病突发身亡,来不及留下一纸平安书。元配的二子一女自作主张地将所有家产归至自家名下,不余分文给旁人。
蒋惠玲腹中已有朱开胜的骨血,新闻版面上,她大腹便便,声泪俱下向记者控诉朱家人的刻薄、冷酷、贪心和不公。
一夜之间,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一些有名望的大律师事先已被朱家人关照过,何况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场官司蒋惠玲的胜算几率微乎其微,故都不愿出面替她争回应有遗产份额。
万般无奈的蒋惠玲最后找到杨逸文朋友所在的律师事务所。
杨逸文的朋友虽极同情蒋惠玲,但碍于自己小有名气的社交身份,顾虑重重。思量权衡再三,推给杨逸文。想他刚回香港,根基不深,又是新人新面孔,若真赢了官司,事务所亦可借机名声大振;输了,也不打紧,就当提供机会给他实践。
于是杨逸文名正言顺地接下蒋惠玲的单子。业界无人看好,但也好奇下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律师如何抗衡胜券在握的朱家人,更遑论后者还有名嘴辅佐。
“那么祝你旗开得胜!”我举举手中茶盅。
“谢谢你的吉言。也把你的何氏红烧肉留待到为我庆贺官司胜利的那一日吧!”他举茶回敬,踌躇满志。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碰杯同饮,一锤定音。
“吃过午饭先去哪里?”
“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先和我一起去康复中心?”
“是去看望你妹妹?当然可以。其实我也很想见见她。”
“这八年来回港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匆匆忙忙。我这个做哥哥的竟连海洋公园都没带她去玩过一次,是不是很失败?”眉间显现深深的内疚和歉然。
“所以今天想带她一同去看灯展。”
“她今年几岁?”
“她是八三年生的,今年已十七岁。长大了。”看得出,杨逸文对他妹妹很是疼爱。
“她叫什么名字?”
“杨迎叶。欢迎的迎,树叶的叶。”
“很别致的名字。”
“生母认为是观音托梦送子,才让她了却多年心愿。”他将视线移到桌角的景泰蓝花瓶上,慢慢回忆过往,“生母体质薄弱,当年生我又是难产,医生不建议她再生第二胎。但她一直还想要一个女儿。按照旧式观念,一户人家有子有女门户才兴旺。等了八年都无果。她说有一日做梦,梦见观音送了一枚绿叶让她吞入肚中,并告诉她很快会得恭喜。她醒来后半信半疑。孰料没过多少时日,果真如愿以偿有了我妹妹。所以她认定梦中那枚绿叶便是观音赐子,故而给我妹妹取名为迎叶。”
“难怪香港很多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婆会去观音庙祈福,都说很灵验。”
“心诚则灵。”
“你也信?”
“我信一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完之后是一阵沉默。
他把目光投向无穷远处,像要望断漫长的后半生。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他喃喃。“总会有的。”
第一次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毅然——作了决定,誓不后悔。
“一珊,我会成功的!”他突然收回思绪,望定我。一言九鼎。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无论如何,我信。
用餐近尾声,他特意挑了两个菜嘱咐厨房再做一份外带。
“希望迎叶也爱食。”他微笑着解释。
虽是兄长,却亦父亦母地关爱妹妹,这份细心,让人感动。
用餐完毕,杨逸文离座去洗手间。
我原地未动坐着等待。
无意间,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刻意压低声线,像是对着手机——
“……好,你说——对,我近旁没有人——嗯,我知道了,不过这事情有点难办——是是是——我一定会尽快联络他们——好的,你让磊哥放心——对,我明白——但是我担心KavinLee的老豆万一出面——那就好——这你还不信我?我一向守口如瓶——好的,那么到时候再联络!”
——KavinLee?不期然地杀入耳膜,有些惊愕。
难道,是巧合?
还是——真的——撞见幕后密谋?
可是无首无尾,毫无头绪。只隐隐感觉,似有事发生。心跳得剧烈。
所幸,他并不知道隔墙有耳。
角落被半人高的护壁和一大丛蓊蓊郁郁的剑兰阻隔,摆了一出空城计。
听他收了线,我忙弯腰低头装作捡东西,直到他经过走远才重新坐直身体。
看背影,那人很陌生,四十来岁,微微有些驼背。
他是谁?
苦思冥想,无可解答。
“一珊?”杨逸文不知何时已在面前,“抱歉,等久了吧?”
“哪里。”
“刚才在走廊,竟然遇见伯明翰大学念书时同系的一位校友,交谈些近况,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也是一位律师吗?”
“是。”他感叹地摇头笑,“比我早两年毕业,如今已是春风得意事业有成的模样。”
“你两年以后也会。”
“说的是。”他点头,同时背解左手,右手护胸,略略躬身,以示不胜荣幸。
我笑,站起身来,“走吗?”
“好。”
言笑间,一同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