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小猪也怪,它在每一株辣椒秧子上都啃了一小口。更多小说 ltxs520.com也就是说,那一垅正生长着的辣椒秧子的颠子都让那头猪给啃了一遍。辣椒秧子是姆妈亲手栽的,还不到十天半月。姆妈一心盼着端阳节能吃上自己栽种的辣椒,你说,能让姆妈不心疼不发火吗?
如果芫荽不往别处细想深想,或者说,早晨的那一拨子事没被花豆发觉,她也根本不会往深处细想。“烧母狗”、“臭母狗”、“野猪”,这些分明是骂人的毒话。村里人就常用这类话指桑骂槐。周围没别人,姆妈骂的人自然就是自己了。
芫荽越想越气。芫荽抬头的当口,姆妈一边用木棒打狗赶猪,一边又将刚才骂的话重新骂了一遍,并且比先一次骂的语气更重。
姆妈骂道,看你这个臭母狗烧母狗,就是你把这头狗日的猪引进来的,看把老娘的辣椒秧子弄成什么样子了!姆妈的诅咒很毒。
芫荽再也沉不住气了。再也沉不住气的芫荽嚷开,谁是烧母狗臭母狗啊?
姆妈继续挥舞手中的木棒。
其实,那条母狗和那头黑猪崽早已逃之夭夭。姆妈根本毋须发那么大的火。可她也不愿得,话不由己啊。姆妈正值更年期,随随便便一发火就那么大了,大得连她本人也不理喻,只晓得自己的脾气愈来愈暴躁。姆妈骂狗骂猪,分明有所指。
芫荽见姆妈没回应,认为姆妈没听到。芫荽又重复嚷一遍。芫荽大声嚷道,哪个是烧母狗臭母狗呀?
豌豆花开(12)
姆妈发话了。
姆妈说,你过来看一看,这一垅辣椒秧子成了个么样子,老娘粪得淋了三遍,你进来掐豌豆颠,怎不把门关紧呢?姆妈又说,门不关紧就要出事的,这不,菜园就被两个畜牲弄成一团糟了。没等姆妈把话讲完,芫荽就把话茬夺过去,问姆妈破口大骂臭母狗烧母狗,到底是么意思。
姆妈说,么意思?你说么意思就是么意思,反正又没骂人,骂畜牲还犯法不成?
芫荽觉得姆妈的话话中有话,姆妈的话里大有文章可做。芫荽反过来一想,如果花豆把那拨子事告之姆妈了,凭姆妈那性格,她这时候就会说你就是烧母狗你就是臭母狗。芫荽敢断言,那拨子事姆妈还不知道。暂时还不知道。
如果这时候花豆回屋也拐哒,花豆见姆妈骂人,她不会站在嫂子一边。她一定要站在她的亲娘那一边。芫荽反问姆妈谁是烧母狗谁是臭母狗时,花豆就要搭话了,你芫荽就是烧母狗你芫荽就是臭母狗……姆妈没作声了,芫荽也就不作声了。
芫荽惴惴不安,忧悒不乐。她心头毕竟虚着,而且虚得很。还害怕花豆恰好这时候突然站出来。
坛口扎得住,人嘴扎不住。要想兜住那拨子事,关键是要让花豆守口如瓶。花豆守口如瓶了,芫荽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平平安安。
芫荽踏进村长秦艽家的大门时,天已煞黑。看见芫荽气火火地跑来,正坐在家里跷二郎腿看电视的村长秦艽先是一愣怔。不过村长就是村长,秦艽很快就变得高兴起来。芫荽来了,村长秦艽当然高兴。高兴得来不及呢。
早几年,梅老师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媳妇。芫荽嫁进村子后,梅老师就称不上是村里最漂亮的媳妇了。如今芫荽才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媳妇呢。偌大一个村子,说句良心话,漂亮的媳妇多的是,只是村上一拨拨年轻媳妇大多出去打工挣钱了,没出去打工的就没几个长得像样子。不是糯米坨就是粉冬瓜,不是水桶腰就是磨盘屁股。总而言之,村子里暂且没一个媳妇敢同芫荽媲美。
电视里正播放着“关注伊拉克战事”专题新闻,几位军事专家正在作热点评析。村长秦艽将电视机音量开小了点。村长秦艽丢下遥控器,往外鼓着大眼眶,腼着一张半拉子老脸,说芫荽,你的嘴巴上可挂上一担粪桶啊。
芫荽的火更旺了。芫荽说,你还说呢,就是你,现在让俺在家里如坐针毡。
村长秦艽靠近芫荽。
芫荽往一旁辗了辗身子。村长秦艽又跟着她追了过来。芫荽推了秦艽一把。秦艽没动。芫荽这一把一推,村长秦艽的激|情也给调动起来。秦艽凑上去,弓曲着身体,样子颇有点滑稽。秦艽附耳低语,说不就是让花豆抓到把柄吗,有好大一回事?
芫荽一腔怨艾,说村长,你赶快想想法子吧,等花豆跟她姆妈和巴豆一讲,俺还下得了台吗,俺还怎么能在那个家庭里生存呢,俺是个女人,别人的媳妇,两块脸往哪儿搁啊。芫荽的眼雨水一涌,夺出眼眶,滑落腮边。
芫荽又嗔怪道,你说没好大一回事,如果有本事你也让花豆给俺一个把柄捏着呃。
村长秦艽感到问题的复杂性,半拉子老脸像外面的天色,陡然黑下来。很少抽烟的村长秦艽从房里找出一包香烟叭嗒叭嗒起来。
豌豆花开(13)
转日上午,花豆去了豌豆田。
豌豆田的草已锄过,花豆下豌豆田的主要任务是挖垅沟。垅沟的作用是,倘若遇上连绵落雨天气,豌豆田的水就会顺垅沟流走,不至于渍在豌豆田里。豌豆田的渍水多了会烧根会烂根,影响产量。往年,豌豆田挖垅沟的活儿全由哥巴豆一手一脚包揽,花豆从没挖过什么垅沟。哥巴豆在城里做木工要个把月,一时不能回家,豌豆田挖垅沟的活路就落在花豆头上。本来,姆妈早给芫荽讲过,也让她同花豆一块儿下豌豆田挖垅沟。因姆妈同芫荽前两天吵了一回嘴,姆妈就没有叫芫荽了。
花豆是个好强的丫头,没得你芫荽嫂子,俺花豆一样能将豌豆田的重活做好。说不定,俺还比你这个做嫂子的做得体面做得出色。
太阳很大,天气炽热,没一丝儿风。周围几亩油菜田里结满油菜籽角,菜花已不多见,可依旧逗弄着蜜蜂嗡嗡叫。花豆挖了一条垅沟,就热得不行了。一星期前落过几场阵雨。刚刚锄过的豌豆田里,土壤疏松,潮湿,温软,应该说在豌豆田里挖垅沟不必费多大力气。可花豆是女儿家,天气又热,花豆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同往年相比,荆南今年天气的变化要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变化异常。一时暴雨天一时红火太阳天,雨天时要穿毛衣夹衣,天晴时就是一团火,快跟七月天差不多了,穿衬衣褂子还觉得焖热烦躁。
农村的早饭吃得迟。花豆吃过早饭就来到这块豌豆田。出门时,太阳就很高很火。花豆穿一件衬衣褂子,还顺便带上一条毛巾。她知道今天的太阳将会特别厉害。姆妈让花豆及时下豌豆田挖垅沟是有道理的。这一向晴朗了好几天,说不准,明天后天就会变天。荆南农村就是这样子,下起雨来常常会没完没了。
花豆把铁锹砸进豌豆垅子上的空档,摘下草帽。摘下草帽的花豆用毛巾擦了把汗,然后一手叉腰一手将草帽翻卷起来扇风。毛巾挽在叉腰的那只手腕上。花豆一边扇风一边责怪这鬼天气,也真是的,冷冷热热热热冷冷,变幻无常,不知道还叫不叫乡下人过日子呃。
花豆又挖了一条垅沟。
今年的豌豆田尤其湿润,挖起垅沟来也不显那么困难。要是哥巴豆,三把两下恐怕就将豌豆田里的垅沟挖了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田里挖沟之类的活是劳力活。劳力活是男人们的活。男人们干的活让女人们来干多少就有些费力费劲了。
花豆是姆妈的闺女,人又生得纤弱了点,姆妈压根儿就不想让丫头下豌豆田做劳力活。可是花豆脾气犟,再难的事儿,花豆也有恒心做下去。花豆决心在这个上午将豌豆田里的垅沟挖结束。像这块豌豆田,挖纵横两条垅沟,足够。现在花豆已经挖了两条,等于完成总工程量的一半。头上的太阳越升越高,越来越大,连风儿也吹不来一丝儿。
下田前,花豆没预料到今天会有这么大的太阳。姆妈没交待她的事,她就忘记了,一瓶水也没带。豌豆田离她的住屋很有一段路,一里路足有。附近的田块种着清一色的油菜,油菜的籽角都快结齐了,田间的垅沟早挖好。那些栽油菜的人家正等着五月尾收割油菜呢。像这么热的天气,他们根本不需要下田做农活。
花豆挖垅沟的这块田,姆妈起初也是准备栽油菜的,但哥巴豆说,豌豆比油菜高产,价钱也好些。哥巴豆这样一说,姆妈就顺了巴豆。花豆甚至有些生气了,要是像别人家一样也种上油菜,这块田里还不是一样结满了油菜籽角,还不是一样不需要在这么热的太阳下锄草挖垅沟……这些还不算是花豆埋怨哥巴豆的全部理由。春节过完,哥巴豆就同三棱一起去了城里做木工。一系列农活全都压在了家里三个人身上。芫荽是媳妇,嫁过来只有半年多点儿时间,偷偷懒,姆妈看来情有可原。
离豌豆田的下坎不远处有一口堰塘。合作化时,大队烧窑取土时留下来的产物。堰塘不大,水质却十分清冽。平常,尤其是七八月天,村人们在田里割谷栽秧时,大伙儿都喜欢去那口堰塘里舀水喝。花豆这时候很容易就想到那口堰塘,也想去那口堰塘里舀点水喝。花豆心里想到那口堰塘,嘴里就更加焦渴。就去了那口堰塘。花豆浑然不觉,她向那口堰塘款款走去,是在向她的命运接近。
她没带杯子,只能用双手捧水喝。
花豆蹲在堰塘边一个坎坡上,发现今天堰塘里的水比以前哪一天都要清亮。蹲在水边,花豆清晰地看见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水面上浮着少许去冬的枯叶渣草,可并不影响水质的清冽。
管他三七二十一,花豆欠了欠身子,双手往水上一扒,划了划,捧起水直往嘴里灌。花豆一连捧了六捧水喝了。花豆家门前有一口手压井。花豆觉得这口堰塘里的水比家门前手压井里的水清纯多了也好喝多了。细细品品,还有丝丝甜味,喝下去,浑身惬意舒然,沁人肌肤。
花豆正欲离开堰塘去豌豆田继续挖垅沟时,忽然发觉自己喝了几口水还不够止瘾。喝了水仅仅只解决口渴的问题,单方面的问题。身上的汗还是汗,粘在身上还不是一样烦热。她突然改变主意,不仅要喝堰塘里的水,还要用这口堰塘里的水擦洗一下身子。哪怕只是很简单地很随便地马马虎虎地擦洗一遍,也总比汗黏糊在身上舒服凉清爽快。这是无疑的。花豆是闺女。闺女得有闺女的样,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光鲜着身子擦澡吧。花豆走到堰塘边的一个高坡处,朝四周认真望了望,四周都是油菜田,没一个人往这边走来。附近也没一个做活的人。
花豆放心了,放心了的花豆也就顾不了自己是个闺女丫头了,解决身子热才是这时候天大的事情。花豆还是放心不下,又爬至堰塘边的高坡上。朝四周仔细望了望,确信的确没个人往豌豆田这边走来,心里才安安稳稳踏踏实实。
花豆微曲着身子,把衬衣褂的扣子一粒粒松开。衬衣褂里面戴着胸罩。花豆本不情愿解下胸罩,可她今天戴的胸罩是春节前同嫂子芫荽一起在城里大商场购买的。如果不解下胸罩,将毛巾直接伸进去擦身子,势必会将那只新胸罩拉扯坏。花豆实在有些舍不得。花豆想,这里安全保险,反正没人看见,就只当这口堰塘是自己的闺房吧,在闺房里洗澡也不是脱光了衣服洗的流水澡吗。花豆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花豆鼓足勇气,斗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迅速褪去衬衣褂子,将胸罩也一并解下来,一起放在背后的一堆枯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