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一堆事。
“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诚如是也。”邵树德信步走在田埂上,看着远方仍覆盖着积雪的山岭,又看看脚下一望无际的田野,笑了。
这个庄子是王卞的。
本是一处污沼,花力气整饬好之后,便建了田庄,招募了两百庄户,给他耕田缴租。
旁边还有大片田地,多属华州军士,但他们不耕种,一般交给家人亲族打理,或者直接租出去获利。
大军头土地多一些,小军头少一些,大头兵也有不少。
这当然没法和府兵制盛行的西魏、北周、隋代那会比。
府兵,一丁授田40亩,但事实上家里一般不止一丁,一户府兵家里有个三四百亩地不成问题。
这就是小地主了。
自己招募部曲帮着种地,偶尔下地干活或者根本不参与农业劳动,生活优渥,酒肉经常吃,有大把时间锤炼武艺,置办器械。
在西方,这叫骑士老爷。
但这种制度注定是没法长久维持的,因为随着人口增长,土地不够分。
如果附近再有一些权贵,就更不够分了。隋文帝开皇十二年,因为关中人口实在太多,每丁才二十亩地,府兵制已经事实上崩坏,不得不下令往其他人少地多的州县移民,即从“狭乡”徙就“宽乡”。
这和土地兼并是有关系,但不是决定因素,和平年代人口爆炸才是。抑制土地兼并只能延缓个几十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或许,从府兵到募兵,也是必然。
“王使君,河源军、积石军、镇国军前来同、华,长镇于此,军士们或要购地,可否想想办法?”呼吸着山间的清风,邵树德只觉清气爽,看着无边的原野,更是心旷怡。
关中的气候、环境,比之关北自然要强上不少。
关中盛产丝绸,关北就只有绥、银、夏、灵四州产,无论质量、数量都不如关中。
河西三州,也就凉州还产丝绸,但当地吐蕃化百余年,产量、质量堪忧。
茶叶,关北就灵州产茶,关中有同、华、金三州产茶。
关北这块地方,确实差点意思。
朱全忠有汴、蔡、宋、怀、寿五州产茶,几乎每个州都盛产粮食、丝绸,如何能比?
也就河东是难兄难弟,晚唐这会,潞州产茶,但那是李罕之的地盘,估计处于半废状态。
要不断东出,没有一个支持大军远征的钱粮基地是不行的,邵大帅现在就开始在关中想办法了,但这面临着复杂的利益关系。
“大帅,自巢乱起,关东移民大举涌入,陕虢、同华四州之户口暴增,甚至远超开元年间,如今却是地少人多了。”王卞照实说道:“军士们有钱,成家立业之后,购地也是人之常情,若少少买一些,或有,多了,难矣!”
“华州竟无荒地?”邵树德问道。
虽然之前华州不归他管,但历史上韩建可是折腾出好大一番局面。披荆斩棘,辟除污泽草莱,凭空多得了许多良田。
其实就是将一些灌木丛林、湿地沼泽、荒芜草场变成农田,增加耕地面积。虽然有破坏环境,导致水土流失的嫌疑,但粮食、果蔬、绢帛产量大增也是不争的事实。
“华州本有不少荒地,然过去十余年涌入了太多关东难民,如今却有些不够分了。”王卞答道。
“不够分也得分。”邵树德皱起眉头,加重了语气道:“陇帅萧遘,此前已遣子至陕州见我,言欲售华阴县一处山林水泽荒地,总计百余顷,可垦田三十顷。想想办法,尽量挑荒地,不要扰民,军士们有钱,买得起。”
王卞一听“不要扰民”四个字,心中若有所悟。他不傻,已经琢磨出了灵武郡王还没准备与那些权贵们彻底撕破脸,还打算维持一段时间的关系。
他在振武军当过节度使,对当地情况有所了解。
整体而言,关北地广人稀,几乎不存在世家,荒地多是无主的,一张白纸好作画。
曾经被黄巢、秦宗权、孙儒等人狠狠闹过的河南、淮南也差不多,但关中不是。
从西魏年间开始,这里一直就是统治中心,不知道居住着多少世家大族,利益盘根错节,掌握着权力和财富。
如果他们不支持你,那么统治就很难稳下来。
世家大族占有的良田,如今看来不是灵武郡王的目标。因为那些良田都有佃户在耕种,给了军士,他们怎么生活?
但世家大族的别业很多,占据的荒地也很多,说不得,要将这些荒地拿过来了。
“大帅,或还不够。”王卞想了想后,道:“有些人家,未必肯卖地,即便是荒地。”
“想想办法。”邵树德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
王卞心中一凛,脏活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他刚才其实已经想明白了,灵武郡王多半是要在关中建立能够稳固统治的根基,这是打算从同、华二州开始了。
河源军、积石军、镇国军总计三万三千人,如果长镇同、华,落籍本地,再成家立业,有了田宅,那就是邵大帅的“自己人”。
世家大族这类墙头草,看样子得不到邵大帅的信任,他只会利用,但不会真的相信他们。
再者,如今是什么世道?武夫当国!世家大族与大头兵里面选一个,军头会如何选择,显而易见。
邵树德见王卞想明白了,笑了笑,道:“我昔年与众军相约共富贵,居于灵夏之军士皆有田有羊,肉、奶、酒不缺。河源三军来同、华,自然也不能太苦了。王使君,好好干。君之功劳,我记着。”
王卞立刻应道:“谨遵大帅之命。”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王使君当目光放长远一些,不要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这有甚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