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晓得了,还不快滚?”
一个老龟奴道:“您老宽限点时间,阁里车子全派出去了……”
“没车,骑坐骑,用爬的也行。总之,给我滚。”
“大人,痘疹病人不好见风……”
“一个老妓,死便死了,天香阁多少贵人出入,别脏了地方。——薛妈妈,你再不出来,我让人动手。”教坊使向左右差役道:“把人轰出去。”众人连忙打躬作揖恳求。
“不准动。”赵野喝道:“我带妈妈走。”
教坊使鼓起眼把大腿一拍,喝道:“大胆,恶声冲撞长官,你个龟奴和……”他瞟向赵野身旁原婉然,原婉然姿容端丽,衣着朴素,他似乎拿不准这是花娘或丫鬟,不由顿住喝骂。
赵野冷笑,“我是良民,不归大人辖治。”
教坊使噎住,很快又道:“良民我也能治你,托个关系的事。”
蓦地房里有人道:“阿野,不得无礼。”
薛妈妈在娘姨扶持下缓步出屋,头戴帷帽,全身包裹严实。
“大人……”她沙哑唤道,话音未落便一阵咳嗽。
教坊使由椅上跳起来,双手摀嘴更紧,模糊话声由他手后传出,“你别过来,不怕病气也怕楣气。”
薛妈妈定住脚步,咳嗽声却更大,教坊使又退叁步。
“大人,我这便离开。只是孩子年轻不知事,请大人看在这些年妾身为大人效力,原宥他则个。”薛妈妈话声嘶沙气虚,然而说到“为大人效力”隐隐透出一股锋利威势。
“罢,罢,大人不计小人过。”教坊使让差役掏出具保文书,指挥赵野过来,“既是你接人去住,过来画押按手印,留下姓名住址。人死了便罢,活了不送回教坊司,或者逃了,哼,唯你是问。”
赵野按手印时砰地重重落下,教坊使欲待发作,薛妈妈便上前靠近,唬得他火速收下文书离去。临走他嚷道:“我一刻以后回来,你要还在,哼。”
薛妈妈请在场众人进房议事,她坐在堂上道:“列位,我这一去,必不能回。”
赵野脸面紧绷,紧紧握住原婉然的手,原婉然轻抚他手臂。
众人都劝薛妈妈宽心,薛妈妈道:“谢谢你们好意开解,自家身子自家知。这其实并非坏事,我要上岸了。”
她说时风淡云轻,笑靥坦然,其他人都红了眼眶。
薛妈妈又道:“天香阁里都是苦人,我走后,还望列位依旧一条心,互相扶持体谅。”
她缓了缓气,提起在场数人姓名,指着桌上几只匣子,“我全副身家都在这儿,列出细目列表,请你们全数变卖。所得银钱资助天香阁里贫病老幼。那只剔红四层山水珠宝盒,盒里首饰你们随各人喜欢,拣一件留作念想。”她歇半晌,又道:“城东四喜胡同的宅子、四副头面留给阿野夫妻,酬谢他们替我送终。”
薛妈妈交代完毕,因是有疫疾在身,也不与阁里未到的其他人辞别,由小门悄悄离去。临走前,她深深望向天香阁,上了车仍由后窗望去,直至天香阁消失在街道尽头。
原婉然扶着薛妈妈回身依靠车壁休息,但听她轻轻一声苦笑。
“曾经……曾经日里夜里作梦,都在逃离天香阁……”声音底下感慨万千。
原婉然不知说什么好,握住她的手,一会儿柔声道:“妈妈,我们回家。”
薛妈妈看着她笑了,“好,好孩子。”
原婉然将薛妈妈安顿在她房里歇息,等天香阁运来薛妈妈的紫藤盆景,赵野便要出门买桑虫猪尾。
原婉然在旁提醒:“相公,你顺道上冰窖买些冰,妈妈起疹痒,冰敷会好受些。”略略迟疑,她又道:“再买痘疹娘娘的图像和香烛吧,我来供奉。”
赵野默然,自薛妈妈出事后,他便有些心不属,这时盯着原婉然瞧了一会儿,忽然开步走来,俯身将人牢牢抱住。
他埋在她颈窝发间不发一语,而她静静受着他倾身依来的份量,搂住他轻拍背脊。
赵野走后不多时,大门处便有人拍门不止,原婉然上前应门,门首外但见访客中年麻脸,一身官服。
“教坊使?”原婉然小脸不由自主沉了叁分,先前这人这样不拿薛妈妈当人。
那教坊使却恍若未觉,冲她笑出满脸折子,要多亲切便有多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