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了三天的贡院大门撕去封条,轰然一声打开了,等候在门外的百姓立即骚动起来。『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人群中,夏莹莹一身青衣、布帕包头,做普通小彝女打扮,可丽质天生,如此不饰珠玉、不敷脂粉,却别有一种天然的俏美。人群中不少等着迎候亲人的男子,不管是青年还是中年乃至有些老翁,都在偷偷打量她。甚至还有个三四岁的娃娃,趴在他娘怀里,噙着手指吮了一会儿,都指着夏莹莹奶声奶气地宣布:“这个姨姨好看!”
他娘立即横眉立目地问道:“有多好看?”
小家伙儿人不大,却机灵得很,马上答道:“跟娘一样好看!”逗得四下一片大笑。
夏莹莹对这些毫不关心,对于她不在意的事,她一向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这时一见已经有考生从贡院里出来,性急的夏莹莹忍不住了,马上向前挤去。
小路和小薇稍稍用了点力道,为她分开一条道路。夏莹莹站到最前面,先紧了紧小腰肢,看了看荷包,琢磨了一下,从左边挪到了右边,再想一想,举手把青布帕调得更齐整些。
小路和小薇看到她的举动,脸上都露出古怪的笑意,一向只有别人想方设法取悦她,这还是头一回看见她为心上人这么在意自己的打扮。两人都有点儿想取笑她,不过她们看了看自己明显也是精心打扮过的穿戴,便很有自知之明地打消了这个想法。
展凝儿一身男装,唇上贴了两撇小胡子,本来一直盯着贡院大门,无意中一扭头,恰好看到挤上前来的夏莹莹。展凝儿吃了一惊,赶紧往人堆后一躲,看到夏莹莹眉梢眼角的期待与喜气,展凝儿突然明白过来:“啊!这个一向没心没肺的臭丫头,居然骗我!”殊不知,再天真的女子,一旦牵涉到情场,都会懂得用心机。
看到夏莹莹明显是精心修饰过却异常朴素平凡的装束,再想到莹莹和叶小天相识经过,展凝儿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叶小天为何“骑驴找驴”,对她视而不见了: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展家?他以为莹莹是个普通的小彝女?
想通了这一关键,展凝儿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把莹莹的真实身份告诉那个睁眼瞎……不好不好,这样太卑鄙了。不如我把叶小天是蛊侍者,只能有二十年尘缘的事儿告诉莹莹,莹莹一定会知难而退的!”
夏莹莹本就是绝色小尤物,布衣衩裙反而别有一种诱人的韵味。她犹不放心,回头恐吓小路和小薇:“我告诉你们,在小天哥面前可千万别说漏了嘴,你们谁要是泄露了我的身份,把他给吓跑了,我就把谁嫁给大猩猩!”
夏莹莹忽然想到叶小天在水舞面前冒充女婿,在展凝儿面前先是冒充地痞,复又冒充“兔相公”,在自己面前干脆扮起了鬼,每次都能成功地把她们骗得团团乱转的辉煌经历,心里美美地想到:我的小天哥可比大猩猩可爱多了,他就是七十二变的孙大圣!
一见叶小天出来,夏莹莹马上欢喜忘形地迎上去。可是走出几步,她又省起自己当日是负气离去,莹莹马上又站住脚步,板起面孔,鼓起腮帮子,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莹莹!”叶小天又惊又喜,不想今日刚出考场就看到了她,倒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莹莹虎着脸道:“人家可不是在这里等你,人家只是恰巧路过这里。”
叶小天心中好笑,却也并不戳穿:“那倒巧得很了,既然遇到了,那咱们就一块走吧。”
“唔……好吧……”夏莹莹嘴里说着很勉强的话,脚下已经乖乖跟着叶小天往前走了。
叶小天道:“你那天追赶凝儿,怎么样,你向凝儿问清楚了吧?我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夏莹莹走在他身边,脸上刚刚露出甜美的笑容,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有些吃味儿地道:“凝儿,凝儿,一口一个凝儿,叫得这么亲热,你还想让我相信你跟我二姐没什么?”
叶小天笑道:“难道你还希望我和她之间有点什么?莹莹,让我叶小天动心的只有你啊。”
夏莹莹似笑非笑地揶揄道:“是么,那……水舞姑娘怎么算?因为人家水舞不要你了,你才来追我啊,你当我是捡破烂的不成?”
哄这种天真萌妹子叶小天可最拿手了,他嬉皮笑脸地道:“哪儿能呢?我这是运气好,老天爷开恩,给我送来一个比水舞姑娘更可爱、更漂亮的姑娘。自从在小桥边吃了你的香水梨子,突然发现你比香水梨子更甜美更可人……我就下定决心要追你了!”
夏莹莹听得心花怒放,却娇嗔地捶了他一拳,啐道:“是啊是啊,是你追我,结果追得我跑在你后边,你还装弄鬼的吓我,油嘴滑舌,真不是东西!”
叶小天笑道:“谁追谁不是追啊?反正,我能让你幸福,让你每天都快快乐乐不就好了?像我这么好的男人,你可打着灯笼都难找喔!”
夏莹莹意犹未尽地道:“就只是哄我开心?还有吗?”
叶小天道:“还有……还有……咱们两个永不分离,就像眼睛和睫毛一样。”
莹莹喜笑颜开:“还有吗?”
叶小天道:“还有……咱们两个要日以继夜,生上一大堆孩子。”
莹莹道:“还有吗?”
叶小天道:“呃……莹莹啊,生孩子这件事要做很长时间的。尤其是生孩子之前的那些准备……要很多次、很多次才能成功……足够我们做一辈子啦。”
“喔……”莹莹怕叶小天觉得她不懂,所以明明不懂,还要装出很懂的样子点了点头。
小路听见这句话,不由嫩脸一红。小薇悄声对她道:“嘿!跟莹莹开黄腔呢,这要是让老爷子听见,不打折他的腿才怪。”
展凝儿悄悄在人群中跟着,眼见二人耳鬓厮磨,谈笑风生,忽然心中一酸,再也没了跟下去的勇气,只是黯然伤地看着他们远去……
水西是贵州的政治中心,贵阳则是这个政治中心的大舞台,但是宋、田、杨三大天王的领地却并不在水西地面上,水西是安氏的地盘。把统治整个贵州的治所设立在安氏领土上,这也等于是对安氏“土司之王”的一种官方承认。
安氏一族世袭贵州宣慰使,统管水西四十八部。实力仅次于安氏的宋氏家族则世袭贵州宣慰同知,作为安氏的副手,管辖水西、贵竹、养龙、中曹等十大长官司。故而其他大土司只是在贵阳城里置宅子,安家和宋家除了宅子,还建有宅吉(衙门)。
当地百姓称安家的宣慰使衙门为大宅吉,宋家的宣慰同知衙门为小宅吉。从成化年间起,安氏和宋氏的当家人就不肯留守宅吉府,所以这大小宅吉基本上就成了一个象征性建筑。
此刻大宅吉的府门依旧闭得紧紧的,然而一旦有人进入大门,却会赫然发现,府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因为“土司王”安国维来了。
一座爬满了青藤的小亭旁,是一汪活水的湖泊,湖岸边水草芦苇杂乱地生长着。
小亭中坐着一个老头儿,穿一身灰色长袍,白发挽成道髻,只插了一根木簪,手里拄着一根摸挲的锃亮的藤杖。这时,安南天缓步走来,微笑着站住,欠身道:“爷爷!凝儿表妹回来了,看样子,她的心情不大好。”
老者雪白的长寿眉轻轻蹙了蹙,道:“那丫头,真的喜欢了叶小天?”
安南天叹息道:“恐怕是了。我就看不出,那小子除了俊俏一些,还有什么长处?可要是说俊俏,水西豪门阔少中,俊俏丰伟的少年郎难道还少了?”
老者淡淡地道:“你看不出没关系,却不可以把他贬得一文不值。你记住,不只一个人青睐的人,必定有他的长处,你看不出来,那只是你的眼光问题。”
安南天肃然道:“是!孙儿受教!”
老者道:“叶小天考举人去了?”
他这一问,安南天脸上便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是!铜仁府学教谕黎中隐五年未取中一名秀才,受到了学政的训斥,无奈之下便弄虚作假取中了他。『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谁料张铎那草包却真当他有一身才学,执意要他来参加乡试,想让叶小天再考个举人,以证明他教化铜仁有功!”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抚须微笑道:“呵呵,尊者游历天下是惯例,如今竟游历到官场中去了,千年以来这还是头一个吧?大隐隐于朝啊,这倒有趣了。”
安南天道:“爷爷,我看他可不像是要大隐,他只是不喜欢困居深山罢了。”
老者哂然一笑,道:“有哪个年轻人喜欢困居深山呢?红颜美色于少年人而言固然有着莫大的诱惑,可是一旦能予取予求,他就会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人生的诱惑何止于此?”
安南天皱了皱眉:“如果他去游历天下,与凝儿不再相见,久而久之,想必凝儿的心思也就淡了,谁知他却留在贵州厮混,这可就不好说了。爷爷,凝儿那丫头从小就死心眼儿,认准的东西很少改变。如果凝儿不肯死心的话,叶小天二十年后可是要归山的,到时候……”
老者淡淡地道:“规矩都是人定的!如果你是那个定规矩的人,你自己就不用守规矩!如果你没那个本事,自然就得遵守别人为你定下的规矩!”
老者说到这句话时,白眉微微一挑,便有一种睥睨的气势迎面而来。这时你才会觉察到他的不凡之处,而方才的他,看起来只是个含饴弄孙的平凡老人罢了。
安南天疑惑地道:“这么说,对凝儿和叶小天……爷爷是乐见其成了?”
老者哑然失笑道:“老夫哪有闲功夫理会这些小儿女之间的情事?我是在想,一位蛊教的尊者,如果考中了举人,继而做了官,会对贵州的格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徐伯夷走进田妙霁的书房,躬身向帘后施礼时,心情不由自主地便有些紧张起来。
帘后传出田妙雯悦耳动听的声音:“这一次你考得如何?”
徐伯夷赶紧垂首道:“这次乡试的试题,于徐某看来还算比较简单,相信应该答得不错。”
“哗啦”一声,田妙雯一挑帘笼,竟从后面走了出来。徐伯夷心头顿时一阵激动,自从傍上田家,他这还是第一次离大小姐这么近,这一次总算能看到田大小姐的真面目了。
徐伯夷很想抬起头来,可是他的脖子却有些僵硬,硬生生的抬不起来。当看到一袭白裙云一般飘到面前,裙下尖尖的靴尖若隐若现,他情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躬身道:“大小姐!”
田妙雯淡淡地道:“不必拘礼,抬起头来。”
“是!”徐伯夷慢慢抬起头,不由大失所望。田妙霁的确是从帘笼后面走出来了,可她头上还戴着一顶“浅露”,垂下的黑纱遮住了她的容颜,只看见白嫩皎洁、曲线动人的下颌。
不过,那层薄纱终究不能把田妙雯的模样完全遮住,尤其是她的肌肤说不出的白嫩,在黑纱之下更明显一些,比起先前隔着帘笼雾里看花,不知要清晰多少倍。
只这一看,饶是一向对女色并不沉迷,只是热衷权位的徐伯夷,也不由得心头怦然一跳。鸭蛋似的脸庞,肌肤白皙润泽,一勾琼鼻挺直小巧,那双眼睛尤其具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田妙雯微微一笑:“举人虽有作官的资格,其实除非很有背景,否则却也鲜有能直接去做官的。但是有我田家扶持,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会为你安排一个前程。”
徐伯夷嗅着淡淡幽香,眼观鼻、鼻观心,谨然应道:“是!”
田妙雯今日接近徐伯夷,只是向他表示已正式接纳他为自己人。徐伯夷一走,她便走到墙边,在博古架上轻轻一按,墙上便垂落下一幅贵州地图。地图上面,各方土司以及朝廷的势力都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田妙雯一双妙目端详良久,慢慢落在贯穿贵州南北的唯一的一条驿路的北面最终点:葫县!
……
杨应龙对书案前面一个年近五旬、形容瘦削的老者说道:“按照惯例,这一次举人名额咱们还是两个,想多争一个名额不现实。我也不想去争,只想得到一个位子!”
对面那个瘦削老者会意地道:“葫县?”
杨应龙目中精芒一闪,道:“不错!贯穿整个贵州的只有两条驿路,一条南北向,一条东西向,若论重要性,自然是这条南北向。只要掌握了葫县,这条路我想通就通,想断就断!所以,我想把这个举人名额给你的儿子文远,派他到葫县去!”
瘦削老者大喜,忙道:“多谢大人栽培。只是,安家那个老头子如今业已来到了贵阳,现如今就住在宣慰使府。他可别也有什么图谋,坏了大人的好事。”
这个瘦小枯干的老者是播州阿牧赵歆。阿牧是一个官职,是协助大土司统辖麾下各个部落的大总管。
杨应龙听了赵歆的话,有些怪:“那个老东西怎么会离开老巢?难道是为了这一次的举人名额?不可能啊,这么一点事儿怎么也不至于惊动他吧?除非……他想多占几个名额!这样的话,也就只有他这个‘土司王’亲自出面,才有一线可能了。”
今天我让一步,让你多得到一个举人名额,明日你们家族在官场上就会多出一份力量,我的家族则相应削弱了一分。此消彼长,这种影响力可能要延续两三代,甚至彻底改变两个家族的实力。所以各大世家对于举人名额都寸步不让,安国维的到来立即引起杨应龙的警觉。
他起身缓缓踱了几步,突然又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不由瞿然心惊:“安家也知道叶小天真实身份,叶小天身后站着数十万骁勇善战的山苗战士,难道安老贼也是为了叶小天而来?”
每次科举一结束都是考生们狂欢的时候,无论考试的最终结果如何,在一番紧张的准备和地狱般的折磨之后,他们需要发泄一番。所以酒肆青楼大多都围绕学府考院而建,学子们大考结束后,便会成群结队地纵酒狂欢、青楼买笑。
这次乡试,叶小天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他压根儿就不认为自己有中举的可能。大考后的第六天,其他秀才开始惶惶怯怯的时候,他却依旧与莹莹游山玩水。这几天贵阳的名胜古迹几乎被他们游遍,今天又来到了花溪,这儿是他们的定情之地,故地重游自然别有一番滋味。
叶小天和夏莹莹手牵手站在一方嶙峋怪石上,石下湛蓝似天的河水倒映着空中的流云,也清晰地倒映着他们两人的身姿。
“莹莹,你看那对男女是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呀!”叶小天指着他和夏莹莹倒映于水中的身影,笑吟吟地问道。
夏莹莹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嗔道:“那不就是我和你吗?你们男人一天不骗人就不舒服!”
叶小天笑道:“这世上的男人本来就都是骗子嘛,女人一生中至少会被一个男人骗过。幸运的女人呢,会找到一个大骗子,骗她一生一世;不幸运的女人呢,会找到一个小骗子,骗她一阵子。你喜欢我是大骗子还是小骗子?”
夏莹莹深情地凝望着他,柔声问道:“你愿意做一个大骗子,骗我一生一世么?”
叶小天张开双臂道:“我愿意!”
夏莹莹嘻嘻一笑,纵身扑进了他的怀抱。叶小天揽住她柔若细柳的纤腰,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被我这个大骗子骗回家呀?”
夏莹莹的脊背微微一僵,幽幽地道:“急什么嘛?你一骗人家就上钩,多没面子呀。”
叶小天叹道:“莹莹,再有四天就发榜了。不管中不中,我都要离开贵阳,时不我待啊。上回问你,你说爹娘出了远门儿,花溪决斗时你爹已经回来,我去向你爹娘求婚有何不好?”
夏莹莹道:“人家现在正跟阿爹和爷爷僵持着呢。你不用担心,爷爷和阿爹疼我,从来没有违拗过我的意思,他们见我心意已定,早晚会答应我们在一起的。”
叶小天暗叹一声,心道:“我就是想娶个媳妇,再生几个娃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叶小天突然心中一动:“我真笨呐!如果我先把她变成我的女人呢?嘿!只怕那时急着嫁女儿的就是他们了!”
“好主意!好主意呀!”叶小天盯着夏莹莹凝脂般的脸蛋,仿佛看着一碟嫩嫩的水豆腐,流着口水想:吃下去!把她吃下去,她就是我的了!不过‘生米煮成熟饭’总不能让一群人围观吧?我得先摆脱瑶瑶、云飞、老毛、冬天、小路、小薇……怎么这么多人!
南明河畔“巨鳌”上游悬于水上的一块岩石上,一位头戴竹笠的白发老人正手持钓竿,态悠然,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人,正是安家这一代的长房大公子安南天。
安国维微微一笑,缓缓地道:“若有机会,便请那位尊者小朋友来,老夫想见见他!”
安南天苦笑:“当初在葫县时,孙儿只当他是艾典史,觉得他为人处世独树一帜,或可为我安家所用,谁知他却是个西贝货。如今这西贝货摇身一变成了蛊教尊者,更不可能为我安家所用了,爷爷还要见他么?”
安老爷子微笑道:“见不见的倒没什么。不过,谁说他是假典史,如今又做了蛊教尊者,就不能为我所用了?我看,他能发挥的作用,比以前还要大上许多。”
安南天疑道:“爷爷是说……”
“为我所用的人,不一定就得是我的人。你说他正在考举人?那就送他一个举人。”
安南天动容道:“爷爷,这可要耗费咱们一个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