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桓总不住叹息笑想,如若意欲将一人清雅身影刻入眸子、烙上心尖,今夕何夕,见此伊人,那他与那人之间的棋局怕尚未尚未落子、攻王未逮,便已高下立判,满盘皆输,甚能让他心甘情愿拱手山河,亦不作弃子围城之想。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犹如求兔角。
寥寥二十字,他虽已心如止水,却仍是怎般也参透不得,直感自个儿独独擷取至了表象,而不得其内蕴。一方雪笺墨跡未涸,水光犹在,映他曜眸清濯,眉目却是无从舒展开来。
转念一忖,月桓遂搁笔暂歇,意欲起身去后头木架上探取其馀较简易的经书,对照对照这六祖坛经里的无数睿语珍言穷得究竟为何意,岂料他这一举止,却道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教他双足佇于一紫檀嵌染牙围扆当前,苦而失笑。
他怎会忘了,当初他向兄长月靳讨来这处明涟轩时,图的便是这围扆后不似他处的一隅幽然。而今这处天地,锁得是他谨言慎行不得漏洩半分的心思,是他如履薄冰也不愿让那人窥探出一二的念想。
皓润身影此刻似海目光越过那雕以银丝鏨夔纹的细緻巧屏,直面后头细心裱掛而起的十数幅水墨,取材之景左能春水夏云、右宜秋月冬岭,然画中主角悉数是同一女子,或是她柔荑执棋,闲敲云子;或是她葱指拢弦,指落流芳。
各悉是十色千秋,却无处不显作画之人玲瓏心思细腻谨慎,又是下过多少工夫,注以多少情感去描摹勾勒那女子容顏,方有此今如融了骨血似,栩栩然呼之欲出之成品。
中以一幅足有六尺五寸之水墨尤夺人眼目,粗略一扫只见那宣纸纵横,方圆规矩不似其他,再瞧其景惟以浅笔轻勾,重于韵,旨在写意。画中女子一袭碧青素裙,外着葱白轻罗衫,翠眉弯柳叶,丹脣朱润红,颊腮浅緋,杏眸螓首,领如蝤蠐,齿如瓠犀,端的是一容顏丰美,绝色之姿。
只见女子态慵懒于十里桃林间,身影绰然,顾盼倩兮;指稔粉瓣,长叹唏兮。
月桓凝着此画久久不动,修眸瞬亦不瞬两载当前自己笔底所成,末了松开早抿得发白的下脣,不住轻声喃道:「到底不似……阿临的模样,实是万分不及其一。」
倏地,似是忆起何事,月桓驀然勾脣,眸底笑意昭然,旋身便步至另头木架侧旁,从中取出一铜鎏金珐琅镇纸,其纹饰细腻,通体以铜铸胎,吉祥八宝,祥云繚绕,华而不俗,乃昨岁他生辰之时,叶临特意让人快马加鞭于别处寻来之礼。
当时她说得轻巧,只道是薄礼不足掛齿,莫让他弃嫌便好。
可叶临却未曾料及,予月桓而言,她之所赠都是极好,况是这般贴心达意之物,无谓如何,此意已是天长。
正当此时,月桓片刻间敛了眸光朝外室望去,便是处于明涟轩底处,外头那忽起的偌大叩门声响亦是明晰无比,甚有不消反长之势,可见事态紧急。
稳妥地将镇纸置回原处,他眉梢轻蹙,不解来者能是何人。
不疾不徐步至了外头,月桓正欲开口,不承想先听闻一熟稔嗓音稍有急促地道:「二少爷,奴婢采嫣,少爷可是要起来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