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这就漫了?河,这就漫上街来了!哎哟,快起了!河漫啦!”
宅子里剩下的仆妇和零星几个被许瑾留下的护卫尽数奔来前院,贺七娘看一眼那些护卫身上沾的泥渍,猜想他们应是在发现不对后就已经动手在填沙土泥袋,当即也是将悬着的那颗心稍稍放下了些。
“静一下,静一下!婶子们听我说,听我说......”
许瑾院中的仆妇大多是在厨下做工的,一个个虽是久居伊州,没见过什么洪涝,但胜在各自都有一把子力气,且干活麻利。
安排剩下的护卫各自带上几名仆妇,利用厨下攒着的米粮麻袋,填了沙土后,垫在各处与街道相接的门槛。
贺七娘看一眼被打开的前门外汹涌漫进来的泥水,还有外头不住奔走的人,拿起仆妇们备好的蓑衣和斗笠穿上,提起风雨灯,顾不得旁的,淌水往外走去。
“娘子?”
“我回酒坊看看......”
切切实实地踏上外头的街,贺七娘才知道,这场由暴雨带来的天灾,只怕比她先前所想象地,还要严重得多。
宅外的门槛本就立在两三阶的石阶之上,所以从里头看去时,倒也不会觉着外头的水淹到了一个多么夸张的地步。
可等她淌进水中,及膝的泥水瞬时打湿蓑衣和裙摆之后,贺七娘这才切身感知到,伊州城即将面临着的,到底是一场怎样的劫难。
泡在浑浊的赤黄泥水中蹒跚前行,蓑衣挂上泥浆,压在身上愈发的沉。身边渐有人慌不择路地窜过,更是使得泥水飞溅,让过往之人尽数变得越加狼狈。
水面上,间或有破碎的木板,瓦片,亦或是结成凌乱一团的稻草飘过。
贺七娘一步步往酒坊所在的街巷走去,更是想都不敢想,这般暴雨连同河水的浸泡下,那些完全靠黄土砖砌起来的矮屋,又会变成怎样一副田地。
曲室里才被她晾上的曲砖她都已无暇顾及,眼下,只求老天开眼,快些止住这场雨,好歹让这座城度过眼下这一劫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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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远的路程被贺七娘渡出了跨越千山万水的架势,等她看见寻鹤酒坊的牌匾时,天已大亮,罩在伊州城上空一天一夜的乌云,终是散去了稍些。
街上的商贩们当时更早一些得了消息,如今正一个个将裤脚挽起,齐齐上阵,扛着麻袋将各自店前的门槛垒高。
酒坊前头,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两道身影也正忙个不停。
康令昊左肩扛了一袋,右手下偏还夹了一袋,眼下正冲旁边咬牙想要搬起第二袋的余青伍咧嘴笑着,露出一口亮白的牙。
而余青蕊正带着小妹一道,用扫帚器皿等物将铺子里漫进去的水往外头倒,来宝则摇晃着尾巴,嘴里叼着一块抹布,跟在小妹身后指打转。
以她的角度望去,仍能清楚地看清他们被积水和雨水打湿的衣衫。康令昊和五郎两个因为要往返街头搬运沙袋,更是满身泥泞,看上去像是刚从田地里爬出来一样。
双眼没来由一酸,贺七娘忙是别开脸,用已经湿了大半的袖子擦了擦脸,然后才继续往店前行去。
走过这段路,早先因为那碗当归鸡蛋而散去的坠痛已然再次显出苗头,贺七娘掩在蓑衣下的身子隐隐冻得有些发抖,但她也咬牙忍了下来。
正是此时,放下肩上的沙袋,正打算再去搬上一些过来的康令昊发现了她的存在。贺七娘眼看着他双眼骤然亮起,然后咧着那口在满脸泥浆衬托下变得更白了的牙,高举着双手挥舞。
“贺七!贺七!你快看,我们手脚快吧?”
原本还有些感伤的情绪顷刻化作泡影,贺七娘对着咧嘴淌水奔来的康令昊大大翻了个白眼,然后往后避了一步,抬手做出阻止的手势,大喊道。
“你别过来,你动静太大,水全践我身上来了。”
讪讪停下脚步,康令昊像只身型强壮的猎犬一般跟在贺七娘身后,都不用她开口,就絮絮叨叨地将眼下的一切都解释了个清楚。
“贺七,你都不知道,那会儿天都还没亮,街上还有巷子里就有好些当差的挨家挨户地拍门,说是桥垮了,河漫了,让各商户赶紧起来守着铺子。”
“然后我从邸店一跑过来,就发现五郎这小子连余娘子她们挖出的沙袋都拧不动,好半天,我们才把后巷的门口收拾好,没让水把后头院子给彻底淹了。”
“嚯!你都不知道,我们刚把门垒好,那水就涨得这么老高了!后头我们到铺子里来准备想法子垒门,才发现街头已经来了好些当差的在安排沙袋那些了。”
“听说,是昨儿个夜里刺史带人巡河时发现了不对,立马就安排了手底下的人,这才免了咱们这些商户倒大霉的......”
贺七娘从及膝的水中迈出,正抬腿打算跨过门槛上垒着的层层叠叠的沙袋,闻言,也是愣了一下。
侧目,看一眼犹自在夸赞这次来的这个刺史是个踏实干事之人的康令昊,心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个念头。
如果,康大知道他现在夸个不停的刺史,就是他打听回阿瑜的消息后,小声嘀咕着骂了小半个时辰的“方砚清”的话,也不知道依他的性子,会不会用跟裤腰带把自己吊死在酒坊门前?
看一眼被沙袋折磨得脚下都开始打颤的五郎,贺七娘自觉暂时还不能让康大给自个儿吊死,当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同迎上前来的余青蕊还有小妹笑了笑以示无碍,贺七娘淌着店内淹到脚踝的水,径直奔向后院,打算去牵她那已经养尊处优大半年,没有干活的驴子。
虽说能悄悄把康大当驴子用,那到底,也还是太不道义了些不是?
进到后院,贺七娘靠墙站了一会儿,咬住下唇,弓起身子,用手死死按住隐隐作痛的小腹。她深深吐了好几口气,这才好不容易缓过这阵疼痛。
这才去牵了她的毛驴儿,淌水绕到前院,在康令昊吱吱哇哇的乱叫着“我怎么这么蠢,放着驴子不用”的喊声中,强忍着往街头分发沙袋的地方淌去。
捏捏毛驴的毛耳朵,贺七娘在一人的助力下,吃力地将沙袋搬到驴子的背上。
顶着对方欲言又止的眼,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个身着黑衣的人,好似有些面熟。
正想着是不是该避开,躲到别人那边去领沙袋,身后,却在雨声嘈杂中,仍非常清晰的响起连串的见礼声。
“刺史......”
“许刺史,您来了......”
“郎,郎君......”
她面前这位,正抱着沙袋不知如何是好的护卫,也是嗫嚅着唤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