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伙计在喊沈映萝结账,她忙应了一声,又转头看着萧翊,色复杂。
“想吃就进来,我忙,不招呼你了。”她无奈地叹口气,转身进了大堂。
萧翊始终没踏出那一步,他并非差这顿好脸相待的中秋饭,他会前来杨楼街,只是想见一见心底惦记的人。
既然人没见着,心思更沉重,他提步欲走。
也正是此际,乘乘忽而喊住了他:“翊叔!”
他刚回过身,乘乘已快步跃到了他跟前,笑嘻嘻地递给他一袋炒栗子,低声催促道:“咱们快走,被舅母发现我偷偷带零食回家,又该向娘亲告状了!”
说罢,她扯着萧翊的袖子就往前跑,萧翊被她带了几步,稀里糊涂并入了人堆里。
萧翊护着她,不让人群冲散他们的步子,无奈低笑:“乘乘,我每次都被你拉下水成帮凶,你娘亲不怪你,只会怨我。”
乘乘窃笑:“怎会呢?你们无冤无仇,我娘亲只是看着凶,她是纸老虎,其实脾气可好了!”
萧翊摇了摇头,只叹:“你这般调皮,难怪她要早一年将你送去书院。”
二人此时已走出杨楼街,行至一簇花灯旁,四下无甚行人。
乘乘低头剥栗子,一手夹着纸袋,动作笨拙,嘴里嘟囔着:“翊叔,我悄悄告诉你件事,你可千万别说漏嘴。”
萧翊见她表情秘兮兮地,不免觉得好笑,并未将此话放心上。
乘乘倒煞有介事地抬眸望向他,轻轻招了招手,示意萧翊靠近。
他俯身,附耳上前,只听乘乘低声道:“我悄悄告诉你,娘亲本不打算送我去书院,为了让我晚一些念书不被旁人唠叨,她还教我对外说自己才四岁,所以我的户籍一直办不下来……其实我早已经五岁啦!”
萧翊一怔。
他身子僵了僵,脸上的情霎时间凝固了那般。
乘乘好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没料到萧翊会是这个反应。
他察觉自己的思不断被重物拉扯下坠,良久缓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乘乘,随后又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犹豫了一番,这才轻轻握住她的胳膊。
“乘乘,你五岁了?”他再次确认,“不会记错么?”
乘乘怔然地点点头,狐疑道:“我记得很清楚呀!娘说家里人在我两岁时来的宁江,食楼开了三年,你说我是不是五岁?”
她掰着手指,十分认真地跟萧翊数着年头。
萧翊心间震然,忽而思大乱,悲喜交集一时百感缠绕于心,叫他说不出半个字。
他又抬眸认真地打量着乘乘,她不太像方柔,更不像裴昭。
反倒越看越像……他想起了柳向婉的那句话,女儿肖父。
乘乘皱眉:“翊叔,你怎么了?”
他嘴角轻颤:“……是我算错了。”
乘乘登时眉开眼笑,嘴巴一咧,两颊忽而陷进去一个浅浅的梨涡,极不显眼。
萧翊讶然,抬手,颤抖着轻轻按住她那道梨涡,触碰到小姑娘柔|嫩的脸颊,他忽而大笑起来。
乘乘先是疑惑,随即惊喜地“哎”了一声:“翊叔,原来你跟我一样!”
她学着萧翊的模样,也抬起手指,轻轻戳了戳他左脸那道浅窝,笑得更灿烂,嘴边那道凹痕便愈加明显。
乘乘欣喜万分:“阿娘说我长得像爹爹,我们脸上都有梨涡……想不到你也有呀!”
萧翊心间一震,猛然抱住她,下巴搁在乘乘肩头。他的玛瑙挂坠忽而蹦了出来,裹在他与乘乘之间,他抬手,颤抖着轻抚着乘乘的脑袋。
某一些想不通的事物在这刹茅塞顿开。
原来那所谓的亡夫,并不是裴昭死了,而是她心中的萧翊死了。
“死去”的萧翊才是乘乘的生父,她一直惦记着的只是那所谓的无名小将,是她亲手救起,费尽心力带回宿丘山疗养的萧翊。
所以,在她心底,她宁肯萧翊当年死在了关外,而不是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宁王殿下,不顾她意愿,折磨她、凌|辱她、让她失望透顶伤心难过,最后心灰意冷离开京都。
所以,她那夜在巷子里才会对穆珩说,那人也没有这样好……
萧翊心中五味杂陈,他抱着乘乘叹气,忽而又心生寒意。
既然乘乘是他和方柔的孩子,那当年死在王府的女婴,难不成是裴昭计划里的一环?
他不敢确信,可乘乘不会骗人,她更没必要骗人,年纪和时间说不了谎,乘乘必然是他的女儿不错。
而那夭折的小郡主,带着无限荣光安葬在东陵的女婴又是什么身份?他此际心乱如麻,既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又有百思不得其解的矛盾。
他谨慎地抱着乘乘,感受她有力的心跳,不敢也不想再放手。
失去女儿的痛刻骨铭心,那孩子就在他怀中没了气息,这本是他一辈子的阴霾……而今,老天对他尚有余地,原来,他的孩子还好端端地活在世间。
乘乘安静地回抱着萧翊,她没有挣扎,反而抬起小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翊叔,你想家人了是么?”
萧翊一怔,怅然低叹,缓声应答着女儿的关心。
乘乘把脑袋埋在他肩头,瓮声瓮气地安慰:“没关系,今夜我陪着你,我做你的家人。”
萧翊心念一动,终于松开了怀抱。
他慈爱地望着乘乘,似乎怎么也看不够那般,大掌轻抚着她的发端,又瞧见那道浅浅的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