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棋亦观人,不过这样的棋局大都是文人墨客闲来无事的消遣,像日理万机的帝王自然难有精研,偏偏身份若是有变,人的思维和行事就易变。
商琅也是在顾峤登基,他只身沉入官场之后才发觉的这一点——这棋局不知是来自何人,商琅试着向下解了几步之后,蓦然从中察觉到一点帝王之道的影子。
只不过因为平日里各种忙碌,顾峤与他下棋也纯做消遣,商琅不想要耗他心,便将试探的事情一直给搁置了下来,直到今日。
在顾峤无意识地与他做出那一局的时候,商琅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之后也毫不意外地看着顾峤解出来了这局。
商琅落下最后那一子之后,余下每一处都是属于顾峤的生门。
顾峤听完商琅的解释,垂着眼不做评价,片刻后勾唇笑道:“既如此,朕也算是为先生解决一样困扰许久的难题,不知先生要如何谢朕?”
丞相大人君子端方,当然不可能说出来送给顾峤的那些生辰礼物就权当谢礼这样的没皮没脸的话,听到顾峤这般问他,想了一想便道:“不若接下来处理世家的事情,陛下仍旧交由臣来做。”
原先顾峤想着商琅之前已经足够地忙碌,便没打算让人继续来忙活这挑拨离间的事情,眼下这般,与其说是“谢礼”,倒不如说是商琅主动要他将先前所赐的恩惠给送回。
顾峤当然是不会答应的:“朕想要先生的谢礼,却不愿意先生累着。”
他主动地替商琅想了一想,道:“若先生当真要谢,不如就将府中那个白玉笔搁送给朕吧。”
商琅喜欢送顾峤白玉,他自己在府中许多玉制的东西也大都用的白玉。
而那个白玉笔搁,商琅已经用了数年,甚至有时候沉思的时候,还会有意无意地在上面摩挲。
那笔搁算是顾峤在商琅府上见到的最早的白玉物件,那个时候两袖清风的丞相大人并没有多少银两来购置那些奢侈东西,买到一块小白玉已经是难得。
顾峤还清楚地记得,那笔搁的形状是商琅亲手所雕,但因为是第一次,探花郎那个时候的手伤痕累累——如果不是为此,当时顾峤还不敢去过问商琅的那些私事。
雕工并不精细,那笔搁很粗糙,顾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商琅才有了有意无意摩挲它的习惯,这么多年过去,笔搁的棱角早就已经被磨得圆润莹亮。
这也是顾峤将东西要过来的理由。
商琅开口,想要拒绝:“那笔搁是旧物……”
顾峤没给他说出接下来的话的机会,迅速地打断,反道:“先生若是不愿意割爱,直言便是。”
“并非不愿,”商琅眉眼的情态柔下来,语气也似乎变成了无奈和纵容,“若是陛下实在喜欢,拿去便是。臣只是担心那是个旧物件,难入陛下的眼。”
若非是个旧物件,顾峤还没打算让人将东西给他呢。
商琅此人平时如何,顾峤最是清楚:对功名利禄无心,对荣华富贵无感,守旧到过火的程度,身边的东西几乎都不带换的。
包括但不限于那些经久能用的东西。
若非日日都要上朝或者面圣,顾峤先前都觉得这个人会直接连衣裳也不换了——可能会换,但绝对不会变着花样地换——丞相大人平日里的衣裳除了白衣就还是白衣,大部分时候甚至连样式都不带换的。
这样的好处就是,商琅身边留着许多的旧物件,上面都清晰地沾着商琅身上的药香和沉香味道。
不能光明正大地与人在一起,拿这些物件来聊解相思倒也无可厚非。
顾峤心里打着主意,开始想着日后一定要多找点理由从商琅手上拿点旧物。
至于少的那些,顾峤身为一个皇帝也不会怕给人补不上去。
“既然是先生的东西,哪里有什么入不了眼的?”顾峤勾着唇,忽然听见外面三更鼓响,便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今日劳累先生,便早日歇息吧。”
商琅颔首,转身离去。
丞相大人的住所就被顾峤安置在自己的寝殿旁边。少年帝王没有动作,站在原地目送着商琅带着一身银辉走出去,然后吹灭了灯火,跟在商琅身后,不远不近地。
除了绛紫官服,商琅鲜少会穿华服。
尤其是在皎月之下,这一身银白,就如同落了月辉,像个真正的谪仙人。
好在不会像姮娥那般奔月离去。
顾峤心里想着,忽然见商琅停了脚步,诧异之余,前面的人转过头来,桃花眼里好像蕴着清泠泠地一汪水。
声音也飘渺得好似自天边而来:“陛下不与臣同往吗?”
第7章 金屋藏娇
原先是商琅自己要走,虽说是顾峤慢了一步,但倒也算得上是两人同行。
如此,再让帝王跟在他身后,就已经成了大不敬了。
商琅察觉到他的存在,回过头来问他这么一句,无可厚非。
虽然说他很想继续落在后面去静静地欣赏丞相大人的风姿,但既然人这般喊他了,商琅如何也不会继续不循礼数地走在他前面。
顾峤心中无奈一叹,抬步走到商琅的身旁。
商相却又选择了落他半步。
这杀千刀的礼数。
顾峤在心里漠然地想。
他免了商琅的跪拜,让人自由出入宫廷,给了他无上权柄,这人却还是墨守着那些可有可无的规矩。
在外人面前倒也罢,眼下在宫中,只有他们两个,甚至连那些宫侍都被顾峤遣散了防着打扰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