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居民好又害怕地躲在窗帘后面探出头, 看着集结的士兵停在老曼德的家门口, 为首的军官恭敬地敲了敲门。
六个月前, 老曼德和女儿去都城做生意, 回来的路上?捡到一个受伤的年轻人。年轻人的衣服已经被旁人扒去偷走, 气若游丝, 看不出身份。
小镇的人早就听说都城不远处在打仗, 从年轻人白皙的皮肤与一头耀眼的红发,老曼德也?猜出了他?应该是来自海的那边的士兵。他本来不想施救,但年轻人看上?去还是个孩子, 稚气未脱, 和那些残害他?同胞,满手鲜血的恶魔完全不一样。
老曼德将年轻人捡回家, 女儿珍妮悉心照顾, 也?多亏了他?们和年轻人自己的身体素质优秀。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从那副绝对活不下来的虚弱摸样恢复成?可以下地走动, 帮忙择菜扫地的状态。
平时天气很好的时候, 年轻人都会搬着凳子坐在院子中,仰着头晒晒太阳, 安安静静的。珍妮对这个温和寡言的英俊男子有些好感,有天忍不住地好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年轻人浅浅地笑着, 还带着几分虚弱:“我的家乡, 那里很少有这样的晴天, 总是雾蒙蒙的,下着烦人的雨。”
“你?想家吗?”珍妮问道, 眼里都是同情?。
“我想。”年轻人点点头,浅蓝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剔透明亮。
“你?结婚了吗?”珍妮没由来地脱口而出,话音刚落,脸上?升起一团红晕。
年轻人似乎也?有点惊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出右手,上?面无名指的位置有一道浅浅的印子,那里曾经戴着他?的婚戒,但是却在昏迷后被人偷走了:“我有妻子,我很爱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嘲地笑了一声。
黛儿不爱他?,他?知?道,之?前他?还能撑着面子嘴硬说自己不在意,说自己也?没有多喜欢她。晏膳亭
可是这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了一下,死前的幻象中都是她,他?不得?不承认——
——他?爱她。 或许是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或许是从她第一次回应他?的演说,或许是从水池边第一次争吵,或许是从椅子砸在紧闭的房门……
又或者是那次袭击,他?看着浑身是血的黛儿含泪坚韧的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样啊……”珍妮眼一下黯淡,有些无措地低下头躲闪目光。
威廉沉默了一会,忍不住又开口:“请问,邮局现?在不和哈明那通信吗?我写了信,却一直没有收到?回复。”从他?恢复行?动力之?后,他?就一直试图联系上?他?的第二步兵团,若不是受伤的身体经不住长期的车马颠簸,他?早就骑马去一探究竟了。
“啊?你?还想着回哈明那?”珍妮皱起眉头,很不解,但还是耐心的回答:“那里已经空了,你?的队伍已经撤退到?艾尔门达了。”
“为什么?”威廉有些意外,他?虽然受到?袭击重伤,但驻扎西印的军力是远远大于反叛的土著的,怎么会落得?撤退让出大本营的下场。
珍妮只是一个农民的女儿,威廉问完也?知?道对方回答不了,有些自嘲地笑笑,低下头不再说话。
之?后威廉的话变得?更少,经常一出去就是几天,就这样又休养了两个月,从艾尔门达接到?信的艾伦到?达了这个未受战火波及的小镇,敲响了老曼德的家门。
老曼德畏惧地抱着女儿,而坐在一旁他?们认为是在战场上?失散的小士兵却色平静地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黑压压站着一片,军衔最高?的那个军官将崭新的制服披在威廉身上?那件洗得?泛黄的衬衫外面,然后立正,行?了个礼,大声道:“抱歉,长官!属下来晚了!”
艾伦的脸上?全?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声音都在颤抖,眼眶红红的,压低声音:“少爷,您应该给家里写封信,他?们很担心您……”
威廉见到?他?也?很开心,脸上?的笑容都克制不住,然而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
他?转身想向老曼德一家告别,却发现?对方眼里闪烁着泪光,满脸通红,情?复杂。
珍妮看着眼前的红发青年面对下属时,一扫之?前的温和文弱的气质,眼冷硬阴沉,那种?陌生感让她心如刀割,她忍不住站起来:“你?竟然是……军官吗?”
艾伦看看年轻漂亮的少女又看看自己的少爷兼上?司,连忙低下头,不敢八卦,幸好是他?比较老实,若是换个人,估计回去就要和黛儿打小报告了。
威廉觉得?她的情?绪很怪,刚想回答,珍妮就好像自己找到?答案一样,哭着推开家人从后门跑了出去。威廉上?前一步,老曼德和妻子畏惧地后退一步,好像捡回来的孩子已经化作了噬人的野兽。
威廉叹了一口气,将艾伦准备好的钱袋郑重地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和艾伦上?了马车。
一路上?,从窗帘缝隙偷看的眼睛已经不再有平时的和善笑意,而是充满了惊慌与怨恨。
马车渐渐走远,居民从房子里走出来,沉默着阴森如白天游荡的鬼魂。老曼德一把抓起桌上?的钱袋,怒气冲冲地扔在马路上?,里面的金币银币洒了一地,却没有人捡。
连买根葱都要讨价还价的小镇居民们来回走动,将珍贵的钱币深深踩进泥土中。
一上?马车,威廉的情?就冰冷下来,盯着艾伦:“为什么我们会撤退?我们打输了吗?”
“不是……”艾伦坐得?笔直,抿着嘴,恭敬的语气中也?压抑着不满:“是陛下下令撤军,让出哈明那,求和,划地而治。”
“让出哈明那?我们守了那么久的交通中枢就这么让出去,那之?前战死的兄弟们不就白死了吗,他?对得?起我们吗?”威廉瞪大了眼睛,握紧拳头,且不说每年在摩擦中丧命的士兵,和他?一起被袭击的队员惨死的摸样还历历在目,然而他?托雷刚刚登基一年多就自作主张地割让土地!
“割.地求和,哈,他?在羞辱谁啊?”
威廉一激动,又牵到?了肋下的伤口,倒吸了一口气,连忙捂上?去。
“……我们都是这个想法,”艾伦小心翼翼地试探,意有所指地看向威廉:“但是,只有您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
威廉垂下眼睛,思索着这句话中“我们”的范围,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好像硌到?了一块石头,他?猛地从思绪中惊醒,打开车帘,冷声道:“这不是去艾尔门达的路吧?”
艾伦的手偷偷拉住他?,好像想阻止他?,但是却晚了一步,骑马跟在一侧的军官脱下帽子不卑不亢地开口:“卡斯迈上?校,请为我们做主!”
威廉色一沉,艾伦低声在他?耳边解释:“我们正要回雾都……”
马车慢慢停下,威廉掀开帘子站在前面的平台上?,面前并排停着五匹战马,而一旁脱帽站立的是很有名气的几个西印军官。
他?们情?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齐声请求道:“卡斯迈上?校,请让陛下回心转意,丢了哈明那,我们死后该如何同战死的弟兄们交代,如何向故乡的亲人交代!”
“如果,陛下铁了心呢?”威廉皱眉反问。
军官们沉默了,动作划一地取下马上?的武器,抓在手中,眼坚定,声如磨铁,只是回答:
“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哈明那!”
另一边,南多尔福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