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试图对顾应文动用暴力的顾家旁支,另一个,是因惊吓摔倒而早产的顾母。
接下来连着三四天市晨报的头条都刊登了顾母难产的危急,以及顾家长子持刀伤人被拘留受审的新闻。
而顾应文整日整夜地守在抢救室外,除了协助调查,没去看过自己的儿子哪怕一眼。
在这之后不久,从死手里将将逃过一命的顾母没等出月子,就抱着新出生的小儿子,和丈夫一起登上了去往法国的飞机。
刚从警局被放出来的顾怀章蓬头垢面,十岁大点儿的小孩子分明是粉妆玉琢的绝顶相貌,色却无比僵硬木然,身上还穿着那件染血的脏衣。
他就站在南湖庄园的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父亲抱着母亲从自己面前匆匆走过,头也不回。身后跟着四五个佣人,宝贝似的抱着一个小婴儿,本来还是笑着的,但可能顾怀章的脸色太吓人,小婴儿看了他一眼就哭了。
那张照片被登上了报纸,人们早晨掰开油条泡进豆浆的时候随意瞥过一眼,和家人幸灾乐祸地笑:“一个小杀人犯,煞气重得吓哭小孩儿,我要是他爸妈,也得恨不得他从未出生吧。”
茶余饭后的一句笑语,结束了顾家长子本就没有多无忧的童年。
从那之后,顾怀章就悄无声息地从大众面前消失了,连同那座险些闹出人命案的南湖庄园,都在众人心照不宣的缄默中被遗忘在城幽静的南郊。
当然,也没谁会在意这样的一个小孩是死是活。
——直到十年后。
十年后,顾怀章以一种横空出世的惊绝姿态蓦然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他像一柄花去十年磨砺的终于开了刃的刀,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等所有人终于惊觉时,他就已经成为了顾氏最大的股东。
整个顾氏的董事及大股东们都无比深刻地记着那一天,顾怀章——这位被顾氏放逐甚至被他父母放逐的顾家大少爷,这个弃子——着一身肃杀黑衣,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中,面无表情地走入了股东大会会议室的大门。
——带着整个顾氏股东分量最重的股权证书。
十数位董事连同众多大股东尚未来得及反应,紧接着警察上门,以偷税漏税、使用非法手段竞标等经济犯罪为由,给在座大半的人都戴上了手铐。
而自始至终,顾怀章就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包裹在黑色皮手套中的十指交叉搭在桌面,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叔伯们被警察尽数扭送出门,那张俊美到惊人的脸上,连一丝代表着情绪波动的微澜都没有。
于是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不是见鬼的巧合,这分明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
而且顾怀章并不惮于被他们发现。
那是顾氏的一场超强的地震,余波覆盖到整个城的上流商圈。
谁也不知道顾怀章是怎么收集的证据,反正当时被带走的那些人没有一个再出来,甚至还陆续牵扯进更多的人。
在长达三个月的震动后,整个顾氏彻底大洗牌,十年前参与谋夺的顾家旁系被尽数踢出董事会,或将为他们的贪婪面临后半生牢狱之灾的惩罚。
顾氏集团——这个被一帮徒有贪婪而目光短浅的旁系糟蹋十余年之久,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庞然大物,终于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一个冷酷而残忍的暴君。
而且在短短两年之后,随着顾氏重新站稳脚跟并发展愈强、扩张愈大,“暴君”之名在市上流社会中,早已是妇孺皆知。
于是,虎视眈眈的高官富豪对南湖庄园的觊觎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便再一次被它从未变过的主人粗暴地摁熄在死灰之中。
一转眼,已经又是快十年。
“别人都不知道大少爷那几年过的什么日子。”张妈抹着眼泪,“那么小一点孩子,瘦得跟麻杆儿似的,头几年总生病,还有那些什么叔叔婶婶的,天天假惺惺跑来关心他身体好不好……哪里是真担心呢?他们都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死,好把这座庄子给霸占了!”
池鸦忍不住问:“他的、父母,真的一点也不、不管他吗?”
“管什么?他们忙着管二少爷呢!一个月才打一次电话来,冷冰冰地说几句就挂,电话里不是二少爷在笑,就是二少爷在那边喊爸妈。有好几次我都瞧见大少爷拿着电话,站在那里红着眼睛抹眼泪呢。”
池鸦是个极感性的人,一听这句话,立马鼻子就跟着泛酸。
顾怀章给人的感觉太强势,像一座极高极峻的山,上头覆着的冰威严沉默又寒光闪闪,叫人往往第一眼就慑服于他冷漠的气势,对他心生惧怕。
他却不知道,原来他曾经也是一个会因为父母的冷漠而偷偷哭泣的小孩儿。
池鸦张了张嘴,涩声说:“顾太太、难产,他们不应该、不应该怪大哥啊……”
“谁说不是呢!可谁叫先生是个糊涂的!”张妈忿忿地攥紧了纸巾,“你猜他当初怎么说?他说别人来抢房子,抢了就抢了,他骂大少爷太残忍,竟然拿刀要杀自己的叔伯,还差点儿逼死自己的母亲,简直就是个、就是个……怪物!”
“天爷!我都不忍心,这些话对着自己才十来岁的亲儿子,你说先生怎么说得出口!”
池鸦不能跟着骂别人家的亲父母,只能默默咬紧了牙。
杀人诛心……这些话对着一个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爸爸妈妈的小孩,何其残忍!
“自己的儿子被关进警察局,他一点也不管,大少爷在里头被记恨他的二伯折磨得呦……最后还是顾太太的娘家看不下去,才找人活动,把大少爷给放了出来。”
……难怪陈叔说,“大少爷心里有恨”。
这样的父母,怎么能不恨?
池鸦默默给张妈再递上纸巾:“大哥也是、是因为父母这样子,才不、结婚吗?”
“有这样不负责任的亲爹妈,谁还想结婚呢?”张妈又是恨又是叹,“夫妻俩倒是很恩爱,可对孩子像是对个累赘,大少爷怎么能不对家庭心灰意冷呢。”
想了想,又说:“后面又过了几年,大概是大少爷快十八岁的时候吧,先生太太好像是有点后悔了,回来了一次,想把大少爷也接过去,说一家子以后就一起在国外好好的……但是被大少爷给拒绝了。”
那一次不欢而散。顾父顾母觉得亲爹妈都拉下脸来主动和好,大儿子却还是油盐不进,怒冲冲走了,后来再回来,就是几年后两人准备去环游世界,要把顾怀安给送回来。
池鸦微微垂眸,抿紧了嘴唇。
亲生父母的爱情是这样的自私,顾怀章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厌恶了父母的“浪漫”,也不觉得自己能做一个好父亲。
自己都没有拥有过的爱,从哪儿学来给孩子呢。
他突然很庆幸,庆幸自己从未埋怨过顾怀章不爱花,埋怨他“不懂得欣赏美好的事物”。
大概寻常人所喜爱的鲜花、所享受的生活,对这个人来说,其实是很残忍的酷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