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变故打破了原本的寂静,百官攒动,有破口大骂的,有捶胸顿足的,总之没人相信他的鬼话。
除了三位上了年纪的阁老依旧八风不动的立在原地,就只有沈聿和几个王府讲官陪在祁王身后,一言不发。
“怎么办?”陆显问沈聿。
“拆灵棚。”沈聿吐出三个字。
“什么?!”
不待几人反应,沈聿率先冲上前去,掀翻了灵柩前的供案,贡品香炉滚落一地。
百官和命妇似乎也明白了他的用意,纷纷上前,合力将丈许高的灵棚推倒拆毁,灵幡素缟扯了满地,鸡鸭祭品、纸扎名旌满天乱飞,砸在禁军的头上脸上,男男女女,乱作一团。
禁军统领直接傻了眼。他跟着雍王逼宫,是想悄无声息的拿到诏书号令群臣,可不敢真的大动刀兵屠杀百官勋戚,何况禁军之中许多军官本就出自勋贵之家,让他们屠杀自己的父母兄长,不可能有人服从。
可看眼看着这群斯文的读书人发疯似的砸毁端妃的灵堂,往他们身上乱扔祭品,又不能坐视不管。
禁军冲进人群中制止他们的行为,年迈的太常寺卿一头撞向一名侍卫,结果对方甲胄太硬,老寺卿眼一便晕了过去。
侍卫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干。可是众怒已犯,百官哪里肯放过他,合力将他扑倒,一顿乱拳打的他口鼻冒血。
沈聿趁乱捡起那名侍卫的刀,带着几名武官,保护祁王,往一条狭窄的巷道跑去。
“雍王殿下到底在磨蹭什么?!”禁军统领急的额头见汗。
“大人,祁王跑了!”一名副将跑来提醒。
统领怒道:“还不快追!”
……
乾清宫,东暖阁。
皇帝在雍王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接过那份传位诏书,淡淡一笑,当着雍王的面,一寸寸的撕成了碎片,抛向空中。
像他母亲丧仪上漫天飞舞的纸钱。
雍王怔怔看着,心底升起一丝悲凉,不是愤怒,是悲凉。
他站起身,后退两步,质问道:“父皇,你真的从未想过传位于我?”
“从未想过。”皇帝情笃定。
“既然没想过,为什么只送我离京避妨,说什么二龙相见必有一伤?”雍王不死心的反问。
“那是朕为了保全你们兄弟编造的借口。”皇帝道:“二龙,不是你和朕,是你和祁王。”
雍王难以置信,双目充血:“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不是他!”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寒意:“你在背后做了什么好事,真以为朕不知道么?祁王有一侧妃,先诞一子,后诞一女,是你偷梁换柱将一名宫女的同胞姐姐送入祁王府,将他们母女害死。你真当锦衣卫是吃素的?朕顶着舆情将此事压下,就是为了保你!再留你在京城,你们兄弟必有一死!”
皇帝急急的咳嗽几声,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可你为什么屡次派太医来过问我的身体,盼我生下子嗣?”雍王仍不死心的问。
“你的藩宗不需要有人继承吗?这天底下哪一个父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断子绝孙?”皇帝反问。
“好,很好!”雍王苦笑:“真应了民间那句’重长子,爱幼子’。只是儿臣很想知道,除了长幼顺序以外,我哪点不如祁王?”
皇帝冷冷瞥着他,说出一句足矣气死人的话:“你不如他会用人。”
想到自己被秦钰等人摆了一道,雍王险些气的吐血,在殿中来回暴走。
走了一会儿,他终于捋清了思路:“别把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父皇,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从未想过传位给任何人,你只想君权独揽,千秋万代!”
“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等着北镇抚司和兵马司的人赶来救驾。”雍王靠近皇帝,在他耳边说:“别做梦了,我买通大同守卫,放开一条小道,不出意外,漠北人此刻已经兵临城下了,各司忙着守城,根本无暇顾及宫墙内的情形。等到明天天一亮,敌军退去,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皇帝听完,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幼子:“你敢勾结外族。”
雍王笑中带着些许得意:“我做这些,就是要告诉你,我比懦弱无能的祁王强上百倍。”
皇帝没有再接话,盘腿坐回榻上,阖上双目,慢条斯理的说:“我要是你,就赶紧去前面看看,亲娘的灵棚还在不在。”
雍王的脸色由白转青,拔腿向午门跑去。
雍王一走,皇帝的面目逐渐扭曲,喷出一口血来。
……
午门前的情形愈发混乱,百官勋戚,内外命妇,男男女女近千人都在没头没脑的乱跑,禁军到处抓人,却不知抓到后又该作何处置。
灵棚坍塌,满地狼籍,只剩一具棺椁光秃秃的淋着雨。
“殿下,诏书呢?”禁军统领急急的问。
雍王跪在地上,捡起断裂的招魂幡,目眦欲裂的嘶吼:“谁干的!”
禁军统领道:“是沈聿为了掩护祁王逃跑……殿下,诏书呢?”
雍王仿若听不见,浑身颤抖的站起身:“沈聿,我要掘你的祖坟!”
他率领一队禁军,往祁王逃跑的巷道追去——得不到诏书,杀了祁王也是一样的。
古往今来,成王败寇。无非是被史官谩骂几句而已,何况本朝篡位夺权的又不止他一个,挨骂也轮不到他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