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显然是没几个人住上房,偌大的花园里只有他们两人。
月朗星稀,夜空墨蓝如洗,院子里各种昆虫交织着发出活泼的叫声,衬得此处越发清净。
苗笙看见凉亭,快步走进去,靠着廊柱坐下,往跟前的空地一指:“阿宝,这里地方宽敞,尽情展示吧。”
游萧装作笨手笨脚,从刀鞘中抽出无锋,对他抱拳道:“献丑了。”
让一个内功深厚、能将快刀用至化境的人,装成入门级别,就好像让一个丹青圣手画出儿童初学笔墨时的模样,实在很难。
他单手握着刀,活动着腕子,努力跟自己已经刻进肌肉里的本能反应做对抗,根本没用四府盟盟主传给他的快刀,而是用了自家阿爹的行伍刀法,就这还放慢了几倍的速度,感觉自己像只学跳舞的笨熊。
笙儿太聪明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在试探我,游萧心中想。
苗笙其实单纯只是想出来溜达一下,当然看看别人舞刀也是一种消遣,他脑子里一直在放空,并没有想什么。
事实上他这也是第一次看人舞刀,就算是姜阿宝舞得十分娴熟,他也看不出问题,但对方动作看起来笨拙又怪,这才让他觉得可疑。
若说刀法不熟练,可看着脚步还挺流畅,挥刀的时候好像每一下都在思考。
这人不会真的在藏锋吧?
他脑袋靠在廊柱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
什么样人家的孩子,才十七岁就什么都会,还能这么细致体贴?不是善于观察,就是做惯了下人。
按姜阿宝说的,他是乡下人,可看他那双手,糙是糙了点,却不像干过农活的手。
而且这能文能武,也需要花时间的吧,他年纪才这么小,哪有功夫一边做着下人、一边练功,哦对,还能跟着乡党在大曜各处行商?
也不是说非常牵强,就是有点……生活过于丰富多彩了。
但如果他其实不是什么乡下人,而是武林中人,那就能说得通了。
武林中人大多有家学渊源,从小习武认字,又各处游荡,与人切磋,善于观察、反应灵敏更是基本功——对,昨天在浴桶边接住我的时候,那身手显然是轻功很好。
若是这样的话,可能家中遇上了事,和谁结了仇,隐藏身份也无可厚非。
苗笙想着想着,只觉得眼皮发沉,缓缓闭上了眼,没多久功夫就陷入半昏睡状态。
游萧一边舞刀,一边观察他,见他居然睡过去了,这才停了下来,还刀入鞘,走到他身边。
“公子?”
苗笙迷迷糊糊,还应了他一句:“嗯?”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
游萧看他这副心大的样子直觉得好笑,把无锋挂在腰上,将人打横抱起来,往楼上走去。
苗笙并没睡实,脑子里各种念头交织乱窜,全都在琢磨这个“姜阿宝”。
他再度被人腾空抱起,觉得感觉十分熟悉,尤其被抱得时间越久,越觉得似曾相识。
为数不多的记忆开始攻击他。
那日在云闲山庄藏书斋,他就是这么被人一路抱回了房间;
游萧对他,也是这么周到体贴;
两人共度春宵那夜,隐隐约约,自己的手指也曾被对方含进口中……
游萧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发觉他怎么睡着了眉头倒是皱起来了,回到房间里,将他轻轻放在床上,忍不住按住他的眉心,想替他压平。
谁知本来已经睡得昏昏沉沉的苗笙突然间抱住他的脖子,双目微睁,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你究竟是谁?!”
游萧心里“咯噔”一声,怕他抱不稳,立刻托住他的后颈,心里想,这就被认出来了吗?
自己常年易容行走江湖,从没被人识破过,后来易容技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完全将自己的态、气质、气息和体态隐藏起来,连他亲传师父左横秋都无法看穿他的易容。
现在还没过两天,就被笙儿看破了?
他这边厢心里还在打鼓,苗笙已经松开了胳膊,仰头躺在他手上,重新闭上了眼。
方才惊诧片刻的游萧,很快恢复了镇定。
笙儿不太可能认出自己,毕竟他对自己还不算熟悉,只是有可能怀疑了姜阿宝的身份。
但凭他有限的认知,也不会联想到别处去,要不然也不会尚在怀疑之中,就这么放心地在姜阿宝面前睡着。
方才那句话,很大可能只是句梦话。
游萧托着苗笙的后脑勺,轻轻将他放回枕头上,再轻手轻脚地帮他脱去鞋袜和外袍,盖好被子,放下床帐。
他蹲在床前,隔着薄薄的纱帐,低头轻轻吻了吻心中这抹白月光的手背。
苗笙做了个混乱的梦,梦里乱七八糟,居然都是游萧的脸,有那日身穿“翅”抱着他飞上天空,在日光下对他浅笑的,也有将他从藏书斋里抱出去时那无奈又宠溺的,还有那夜颠鸾倒凤时赤红的、满含欲念的眼。
梦里他时而快活,时而忧伤,时而愤怒,时而无奈,心绪就像一团乱麻,不知如何能解开。
他不喜欢这样纠结而矛盾的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从这个状态里解脱出来,又因此而变得更加焦躁不安。
清晨睁开双眼,看见床帐外发白的日光,苗笙不由地轻叹一声,庆幸自己从那个糟糕的梦境里抽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