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展清闭眸缓了几息,呼出一口气,道:“不会的,影三绝不会——”
绝不会背叛他。
“主上…刘铭有一言…”
桌案上点着静心凝的沉水香,陆展清却只觉得愈发烦闷,他摸着手边高烫的茶盏,冷声道:“说。”
刘铭感觉到上方愈发有如实质的威压,紧张道:“影三本就不是什么心智过硬之人,又挨不住刑,他在阁主手下,虽不是卖主求荣,可……”
“住口!”
陆展清双肩紧绷,指间瞬间夹着一枚散着寒意的薄刃。
刘铭再不敢言,连连磕头请罪。
薄刃的森冷在指缝游走,侵袭心脏。
一般情况下,影三绝不会背叛,可若是生死关头的抉择呢。
一样的任人鱼肉,一样的走投无路。
陆展清不可避免地想起为了活命死死相求于林逸的影十二,闭了闭眼。
灼热的怒意烧得他心头滚烫,陆展清挥袖,强劲的内力将半遮的窗子轰然打开。
无休止的北风涌入屋内,吹熄了香盏,助长了猜忌。
半晌,他开口,声音冷硬如冰。
“影三不会背叛我,定是有什么隐情。”
他微抬下颚,透过廊下的帘子看着汹涌夜色,看着枯枝在寒风中无助地两边晃,眼眸愈发晦暗深沉。
“等影三回来,第一时间告知我。”
陆展清没等到影三回来,就先被度霜镇的事情缠得无法脱身。
站在千法堂外的民众们围了一圈又一圈,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这几日,度霜镇的事情闹得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热闹到连流浪狗路过都要停下来听一耳朵的程度。
辛怀璋看着卷宗,拇指上的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照你们之前所说,县丞知晓你们孩子的失踪,却无动于衷,你们才去洗劫县衙,以此报复是吗?”
一名唤做柔娘的妇女满脸泪痕,哀哀戚戚地点了点头。
“许安!可有此事!”
她身边被五花大绑的县丞满脸焦急,快要吓破的胆子更是被这一喝,两眼翻白,抖若筛糠。
“抚顺候明鉴!!小的,小的不知道此事!”
纪连阙翘着二郎腿,翻看着卷宗,在一旁点评:“你知道啊,你这都记载了度霜镇每月人口的变化,还记得挺详细的啊,几年几月,去向何处。”
辛怀璋冷哼一声,挥了挥手,一旁肃立的亲卫立刻上前架住了许安,把人往外拖。
一声刀出鞘的声音,凄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辛怀璋语气沉沉:“身在官职,对百姓苦难无动于衷,该死。”
纪连阙附和地拍了拍手,惋惜道:“就这么死了,便宜他了。”
身在高位,却能体恤民情。围观的民众们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喝彩。
陆展清虽觉得辛怀璋处事有些激进,但他毕竟只是江湖中人,不好多嘴,只将指腹间绘着杏花的纸笺揉碎,仔细端详着柔娘。
柔娘用帕子捂着脸,悄悄看了他一眼,被他淡漠冷厉的眼吓得脸色惨白。
“柔娘,据我所知,你们所说的失踪的人口,都是你们亲自卖出去的。”
“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只要二十文以上,就能被卖出去,不是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围一片哗然。
就连辛怀璋与纪连阙,都纷纷投来了目光。
柔娘满脸惊慌,而后哀嚎一声,攥着帕子伤心地抽噎着,声泪俱下:“各位生活在这般好地方,自然是不知道我们乡下人受的苦。五十文对我们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可以吃上三个月甚至是半年的食粮。都是自己的亲身骨肉,十月怀胎,怎么舍得!”
柔娘说到伤心处,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她怨怼地看着陆展清:“你只看到了我们卖孩子的无情,倘若他们真的能到大户人家里做长工,或是到别的地方去谋个生路,不也比在我们那饿死强!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我们这般穷苦命,到底是连猪狗都不如!你锦衣玉食,什么都无忧,你懂什么!”
柔娘情绪激动,捂住口鼻泪如雨下。
陆展清指节微动,平静道:“若你们真是做了这般打算,也算是对生活逆来顺受了,又怎么会去洗劫县衙,抢得五百两都不到的银票,连夜去了云屏城?”
“那是因为——”
陆展清眼中的郁色沉得化不开,打断了她。
“是因为,你们后来得知,被卖走的孩子根本没有像你们所想的那样,在大户人家里好好地养着,反而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们一气之下,去县衙询问,却因身份低微,贫困潦倒,许安不仅不查,甚至羞辱谩骂你们,你们急怒攻心,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纪连阙喝茶的动作停了停,抬起脸来好好地看了陆展清一番。
短短几日,就把事情理得如此清楚,确实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