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做事的时候,嫡母招他和二弟过来,问起今日先生都教些什么,他便抑扬顿挫的背起了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他背得很好,一个字都没有错,嫡母很欣慰的点点头,问他:“明德是指什么?”
他想了想,昂首道——
“明德是指本有的仁心,也是天地之心,赤子之心,更是君子之心。君子不失赤子之心,能见众生,能起怜悯,能生佛性。”
嫡母听了连连点头,夸他书读得好,悟得透,又命人拿来两套笔墨纸砚,赏了他和二弟。
得了赏,他拉着二弟欢天喜地的去了,谁也没往水桶边看一眼,谁也不知道这个卑微、低贱的小妾,竟然是他们兄弟二人的生母。
直到嫡母临终前,把他和二弟叫到跟前,将真相说出来……
二弟年纪还小,听完懵懵的,季陵川却觉得天都要塌了。
堂堂季府大爷竟然是个小妾生的,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他?
万一父亲将来再娶,生下个嫡子,他要怎么立足?
他再怎么也没有料到,嫡母为他们兄弟二人安排好了所有的后路……
所以他才对张氏一生感激和敬重,也才有了对胡氏的不屑和冷落。
“一年前,也是这个月份,她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脑子也糊涂,前脚跟她说过的事,后脚便忘。”
季陵川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那天太医跑来和我说,老太太最多还有几个月,让我们可以着手预备起后事。
她的后事,我和二弟其实早就预备下了,二弟觉得她不能和父亲合葬,心里有亏欠,就拉着我去瞧她。”
季陵川说这话的时候,浑浊的眼中挤出一点泪水。
“去的那会正是傍晚,可日头还在,她坐在藤椅上,晒着最后一点太阳,旁边站在陈妈,陈妈正在替她剥橘子。
我们兄弟二人正要走过去,她忽然一个字一个字的背起来——
“明德是指本有的仁心,也是天地之心,赤子之心,更是君子之心。君子不失赤子之心,能见众生,能起怜悯,能生佛性。”
季陵川说到这里,微微停顿。
“我没反应过来,二弟却扭头对我说‘大哥,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老太太竟然记得我从前在嫡母跟前做的注解,一个字……一个字都没有错。”
“老太太活了六十有八,你十岁起叫她一声母亲,这么多年的母子生活中,太多太多的点点滴滴……”
晏三合看着他,“你为什么对这一件事,记忆深刻?”
季陵川心头狠狠一颤。
是啊,我为什么偏偏对这一件事情,刻骨铭心?
晏三合目光往前逼近半寸。
“因为她不识字,根本不明白这注解的意思,可她不仅记住了,还记了一辈子;
因为她老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却独独记着你的这一句话。”
季陵川眼泪滑下来,哽咽着点点头。
他根本没有言语形容当时那一刻的感觉,好像心口被人狠狠戳了一刀。
痛不可挡。
她怎么就记住了?
她为什么要记这个?
她记住这个有什么用?
“季陵川,你听清楚了。”
晏三合伸出手,揪住他的前襟,眼凶猛而冷厉。
“老太太还有一半的心魔,是你!”
“怎么会是我?”
季陵川猛的把晏三合一推,惊声尖叫。
“怎么可能是我?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7章 是我
晏三合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只大手扶上来,掌心的温度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谢三爷。
“别总抓男人的前襟。”
晏三合瞪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