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月。
车门关上的瞬间,岑词冷不丁想起莎士比亚的一句话——
凡是过去,皆为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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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杀他。”
审讯室里,闵薇薇低垂着脸。头上悬着刺眼的光,她的整张脸被罩在阴影下。很快她又抬头,补上了句,“而且,我压根就不认识他。”
闵薇薇,风头正盛的节目主持人,漂亮又风趣,惹得不少宅男们的喜爱。岂料就在傍晚时分她突然性情大变,持刀企图杀害其未婚夫周军,连捅两刀都朝着要害部位招呼,家里血流成河,住家保姆吓得魂掉赶忙报警。
此时此刻,周军被送往医院抢救,而向来在电视上露面最多的闵薇薇被拘留审讯。
铁证如山,有人有物,所以闵薇薇上述那番话就跟隔靴搔痒似的,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很有诚心地为自己辩白,连借口都听着荒诞,由此审讯的警员皱了眉头,语调提高,“还说不认识?不认识他你住人家里?不认识他你拿刀子捅他?你看你自己衣服,上头还沾着受害者的血呢!”
闵薇薇低头瞧着衣襟,沾了喷射状血点,密密的一片。她眉头拧在了一起,好半天抬眼,一脸的疑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刑侦队队长裴陆叉着腰隔着单向玻璃看着一脸无辜的闵薇薇和拼命压着脾气的同事,稍许转过身,在烟灰缸里摁灭手里的烟头,拇指和食指一点点将烟头碾碎,“岑医生,你怎么看?”
岑词没答话,始终在翻看警方递上来的资料,五分钟前她刚到,大衣上的寒气都似乎未散。
裴陆也没催她回话,手搭放两边,“据现场的同事反映,当时闵薇薇就站在受伤的周军身边,情很木讷,直到被带上警车她才开口说话,却说了句很怪的话……”
他顿了顿打量岑词的反应,一般人听到这话十有八九都会问上句:什么怪的话?再或者给出个询问或者你继续说的表情。
然而岑词仍旧头也没抬,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裴陆抬手蹭了蹭鼻子,一时间觉得挺掉链子的,清清嗓子给自己搭了台阶,“她跟警方说,我不是我。”
“保姆亲眼看见闵薇薇伤人?”岑词抬头,没迎合裴陆的问题,却冷不丁问了这么句话。
裴陆觉得这姑娘的反应真是……处处让他意外啊。
她在闵薇薇的人物关系谱里占据重要位置,是闵薇薇的心理辅导师,后来再查下去,发现这个岑词来头还不小,一手创办了名为“门”的精会所,被业内称为“巫师级”精分析师。
但关于岑词这个人,外界也有不少声音出来:性情寡淡,又很不合群,很少参加业内学术会议,也不爱参与学术讨论,自有一套处理精类疾病的方式方法,“门”会所每周只接待三名来访者,规矩又怪又多,却挡不住“门”会所日益攀升的口碑。
裴陆在没见着岑词之前,想着该是个上了岁数的,毕竟从事心理这行的阅历和年岁挂等号,见着岑词之后……
他第一时间调过来同事堆在桌上的档案,岑词,女,2岁。
又往后翻了几页资料,看完后,对这姑娘简直是刮目相看。
年轻。
漂亮是漂亮,但很是清冷,眉眼淡凉,让你一时间无法判断她的立场。
如果不是看了资料,他必定会凭着这年龄和长相认定她是行业混子,搞心理的不是应该长得喜庆点吗?
见岑词盯着自己,裴陆清清嗓子回应,“住家保姆听见动静下楼之后,正好看见闵薇薇手持水果刀捅了周军第二刀。岑医生,周军的别墅就是第一现场,据保姆交代,案发时一楼大厅就只有闵薇薇和周军两人,经现场排查,案发时的确没有第四人的痕迹。”
岑词明白裴陆的意思,走到镜子前看着闵薇薇,沉默。
往往大半夜接到电话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见到闵薇薇不是在诊疗室,而是在警局。
裴陆在岑词的身后站定,双手插兜,“另外,闵薇薇在审讯过程里说,她一直很听你的话。”
这一次岑词如他所愿有了反应,她转过身来,目光清冷得打量了他一番,爱穿夹克衫,性情自由又硬朗,单眼皮似含笑,眼锋却犀利,是个久经沙场的硬角色。
裴陆心想,可终于有反应了,我还真怕你没反应油盐不进。
“一个月前,南城破获了起最大古董走私案,犯罪分子被抓获的时候死活不肯吐口赃物的下落,听说岑医生只是跟对方说了几句话,对方乖乖交待赃物的藏处。精分析就是催眠吧?可瞧着岑医生又不像是催眠那么简单,外边都说岑医生的治疗手段剑走偏锋,我实在是好得很。”
那件古董走私案当时不是他负责,也是看过资料才知道当中内情。当时岑词进审讯室前要求警方关闭所有摄像、监听和录音设备。所有人都听不清岑词进去后跟罪犯说了什么,因为她是背对着玻璃那面,警方只能看见罪犯的表情。她好像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有一分钟的光景,罪犯离地面露恐惧,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交代了一切。
当然,此案还有后续。
罪犯在坦白后的第二天意外身亡,经鉴定是心源性猝死。虽说经警方调查那名罪犯在走私过程里是背了人命的,这么一死怎么看着都有点报应的意思,但是身亡来得太突然总会叫人怀疑。
警方找过岑词问话,岑词说,解决问题是要先发现弱点,他杀过人的秘密在我这藏不住,但不意味着我就操控了他的死亡,法医不是也鉴定过他有心脏病病史吗。
亦正亦邪难以捉摸,这是上起案件中局里对岑词的评价,或许,也是因为她治疗手段怪不走寻常路,才被封了个“巫师”称号。
不想时隔短短一个月,她又扯进了案子里。
岑词直逼裴陆的目光,答非所问,“裴队如果咬死了我有罪,那我现在应该待在审讯室里,而不是被当成顾问站在镜子后头。”
裴陆笑了,“眼睛挺毒啊。你的情况特殊,一方面要以顾问身份协助我们警方办案,一方面也要以被怀疑人身份配合警方调查。我这个人只信证据,不会冤枉好人,当然也不会放过坏人。”
岑词面色平静,眼里无波无澜的,“我配合你们的调查,另外,我需要跟闵薇薇谈谈。”
“没问题。”裴陆细细揣摩她的性格,既被当成顾问又被怀疑,搁寻常姑娘早就激动地先为自己辩护了,甚至会翻脸,这个岑词倒是有点意思。
临出门前岑词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
裴陆自认为从警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倒是被她这么冷不丁一眼瞅过来竟打了个激灵。这做心理的不是应该抚慰人心吗,怎么眼就跟冰锥子似的?
“裴队。”岑词的声音听着倒是温和,“纠正一句,催眠的确是精治疗过程中的手段,但精治疗的方式方法不只局限于催眠,所以就算剑走偏锋也正常。另外,做警察的难免焦虑,适当焦虑能够激奋进,可是过度焦虑就成了远忧,早晚会出问题。平时调整心情,安眠药少吃,人的经就跟你的朋友一样,你不爱惜它,它也不会爱惜你,必要时可以约心理医生谈谈。”
从进屋到现在,这是她说的最多的话,裴陆听在耳朵里心里有点别扭,总觉得像是在人家专家面前耍大刀,又生出说不出尴尬来。
便连连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