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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小 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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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秘戏之宫

每年的樱花总是唤起人们对世事无常的哀惜之情,没有比在花季结束 后看见落花使人更觉得落寞的了。『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与樱花接踵而至的是季节步向初夏,随 着白昼渐长,无数花卉也陆续绽放。藤花、杜鹃、郁金香、雏罂粟、牡丹、 石楠花,繁花盛开难以尽数,树木枝头也尽染鲜嫩的新绿。看到大地一片 光明灿烂、活泼跃动的百态,忘掉那看似华丽实则娇弱的樱花如遥远往昔 也不无道理。

从现在开始人们不再会像四月初那样只为樱花一喜一忧,大家可以尽 情欣赏多得看不完的各种花卉。樱花季节之后的五月,原野山间遍是彩光 繁花。

此刻的久木也浑身感受到灿烂的初夏季节的来临,心情像风中摇曳的 雏罂粟般微妙地摇摆不停。

他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年初租住的涩谷的房间。

两人在修善寺都决定不再回家后,就一直把那里当做居家过日子的地 方,虽然现在只有那里是可安居之处,但一房一厅的格局略嫌小些。加上 家具用品很多是为暂时幽会而匆匆购买的,多半是小而廉价的东西,用起 来也不方便。

可能的话,久木是想搬到宽绰一点的房子去住,可是那样一来不但要 花很多钱,而且要彻底住在一起的话,户籍方面也要先确定下来才行。

这一阵子因为两人出双入对的时候居多,管理员和邻居都以为他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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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不过似乎其中也有人认为他们是关系不比寻常的情人。

久木当然也跟凛子谈到换房子的事。

和久木不同,凛子几乎整天待在家里,应该更痛感房间太小不方便, 做家事也施展不开,小衣橱里放不下所有的衣物,一部分只好塞进塑胶整 理柜里,而她每天又不间断地练习书法,久木看到她把宣纸摊在吃饭的矮 桌上,总觉得有点落魄可怜。

久木想到她是为了和自己在一起而抛弃一切就心疼不已,心想就算多 花点儿钱也要租间大一点的房子,但是凛子却表示反对,说:“不要勉强, 还是住在这里吧!”

久木以为她是不想为难自己这个工薪阶层的小职员,但说了几次她就 是不为所动,看来她或许真的很满意现在这间房子。

“与其换大房子,不如你每天都回来这里便好。”

她勇于这么说,使久木更增添对她的怜爱,不禁将其紧拥入怀。

虽然还在商量住居大事, 但所处终究是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一不小 心又在肌肤相触了。阿部定的供词中,说他们待在旅馆时一有时间就互相 爱抚做爱,现在他们的情况也差不多。

当然也并不是常常在做爱,只是时常拉拉手,或者久木摸着凛子的胸 部,凛子摸摸久木的下身,互相对看温柔嬉戏抚弄而已。有时候也会直接 做起爱来,也有的时候清醒过来时会发现两人已然小睡了片刻。

假日午后往往都是这样,有时感觉两人仿佛是被囚禁在这狭窄洞穴里 的情爱囚徒。或许凛子不想离开这里,就是因为身心都沁染了潜藏在这房 间里的逸荡氛围。

这一阵子,凛子对情爱又增添了一层好心。

例如五月初一个周日的傍晚,两人出去买东西回来的路上,顺便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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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小家具店看了看。久木想为凛子买一张大一点的桌子练书法,打量店中 时发现这里也有镜子出售,有脚架结实的穿衣镜,也有框饰简单的梳妆镜。 久木看着,突然生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试着问。

“把那个放在床边怎么样?”

久木想起年初在横滨饭店幽会时在镜前脱掉凛子衣服时的情景,半开 玩笑地提议。凛子立刻兴致勃勃地问:“能放得下吗?”

床的一边靠墙,把镜子立在床与墙之间的话不是不能放,看情形还可 以钉在墙上。

“放那么大个的镜子,两人的样子全都看得见哦!”

久木语带恫吓,凛子却马上小声赞成:“买吧!”

结果当天就请店家送货。晚上镜子送来后立刻将其放在床边,两人早 已迫不及待地上床试。随后拿出台灯把光线对准镜子调整了一下角度,将 镜子稍微倾斜一点,可照出彼此的下半身。

尤其是靠近镜子的凛子,雪白的肌肤及下体股间的秘林都照得清清楚 楚,久木光是看到这景致就兴奋不已。

凛子似乎也受到同样的刺激,衔住久木的阳物还不时挺起上身窥看镜 中,“好厉害、好厉害”地不停呓唔。

看到如此模样的凛子,久木虽觉怜爱,但也有点害怕。

每天这样下去,凛子会陷溺到何种程度?虽然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但是 一发不可遏止的凛子这种女人,让他感觉是和过去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 而床边甚至摆放镜子的两个人的房间更像是淫荡妖魅的密室了。

上街采购时,还有一个地方是和凛子首次去的。

那就是涩谷闹市区附近小巷底的一家所谓情趣商店。

当时并不是存心要去, 只是在小巷中闲逛时偶然发现的。 当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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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开口邀约,“进去看看?”而那时凛子好像还不知道那是卖什么东西的 商店。

凛子默默跟着久木走进店内,看到店中琳琅满目摆着花俏刺眼的内衣、 皮带、皮鞭等东西,才发现这不是寻常店家,再看那各种形状的按摩棒和 性玩具后,更明白这不是女性来的地方。

她扯着久木的衣袖,垂着眼说“讨厌”,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不仅如 此,还躲在久木背后兴味盎然地指着按摩棒问:“那是干什么的?”

久木拿起来说:“这就像男人的那个……”

“哦?”她怯怯地伸手触摸了一下那个黑乎乎雄立起来的东西。

久木半恶作剧地把那东西对着凛子下身,凛子慌忙双手挡开,摇头说: “怎么这样……”

“或许你会很满意哟!”

“不知道!”

故意要逗凛子,久木真的花了大把的钱买了下来,但回到房间后,却 独自对着那东西苦笑。

“男人都喜欢买这种东西来玩吗?”

“不过那店里的东西都是为了使女人高兴的。”

“你的绝对比这个好!”

听她这么说,久木略感宽慰。不过,连这些千百怪的东西都具备了, 小房间愈发像是两人的秘戏之宫了。

2.无法挣脱的网

老实说,久木现在等于是被凛子拖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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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也好,成人玩具也好,虽然都是久木半开玩笑让她看过之后买回 来的,但真正浸淫其中、乐享其趣的反而是凛子。

每次两人嬉戏做爱,凛子总是不会烦腻,从未主动停战,直到久木已 经消耗殆尽、疲累至极,再也支撑不下去时,那绵延不断的痴戏才会勉强 收场。

本来在性爱方面,女性就是绝对的强悍,女性一旦知晓性的快乐后, 就会如同坠入无底深渊般无休无止地需索下去。比较起来,男人的刚猛冲 劲只是像泥塘里翻跳的鱼儿般,肤浅而短暂。

男女的性爱简直是有限与无限之争,在快乐的深度和寻求快乐的执着 力上,男人到底不如女人。

这一阵子,久木几乎每天都在重新体会、了解并感叹着这一发现。

到现在这个地步,引导女方、教导女方这些说法几乎毫无意义。不错, 久木确曾温柔细心而努力地导引过凛子,但曾几何时,作为徒弟的凛子早 已长成为调教者都束手无策的巨象。

或许丈夫不愿教导妻子这种深邃的性之快乐,就是害怕调教出这种巨 象。只要导引妻子尝到一次那种滋味,恐怕他这辈子都得振作努力以满足 妻子不可。

希望心爱的女人变成荡妇,却又不敢贸然这么做的原因,就是怕这会 成为每天的负担重重压在身上。

但是对婚外的心爱女人,男人就敢于实施这一步。就算彼此都知晓了 这种永无止境的快乐,但只要是在家庭之外,就不会成为每天必修的功课 重压在身上,甚至还可以看情形逃脱。

不过, 现在的久木却被外头认识、 应该甩掉的女人牢牢抓住, 像粘 在蜘蛛网上的小虫,不论怎么挣扎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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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凛子亲昵已一年多的时间,为什么会陷得这么深呢?有些情侣在一起 过一年也会因腻而分手,但是他们非但没分手,反而更亲昵,犹如坠进看 不到出口的恋爱地狱里。最大的理由,是两人都潜入了性爱底层深不可测 的世界里。

不用说,那是认识凛子以后才得以到达的世界,是他得到凛子这个爱 情伴侣后,终于能够到达的过去和妻子及其他女人都无法到达的情爱深渊。

凛子的情况也大同小异,她是在认识久木这个男人后才在眼花缭乱的 性爱世界里得以苏醒。

而凛子的魅力之一,在于从她的外表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这种感觉。 过去见过凛子的男性,几乎都认为她是高雅矜持、不太关心情事的保守女 人,事实上完全相反,她表面端庄清冷,然而一旦进入情爱世界,却放荡 得叫人难以置信。那种出的表里不一和悖德的气息搅动着男人的欲望。

或许,那潜藏在她躯体里的放荡劲儿最近逐渐显现于外,他们走在路 上时,男人的目光会不时瞥向凛子。凛子说她独自走在公园大街时也常有 人搭讪,前两天竟然连续有两个年轻男人提出想跟她“交往”。

“我真的有魅力吗?”

这种装傻的说法令人生恨,久木于是说“男人凭直觉去发现放荡的女 人”,而她则把责任推回来给他:“是你把人家弄成这样的!”

“看起来,下回出去时得用链子把你拴住。”

久木说笑,但现实中被链子拴住的反而是他。

久木此刻像被凛子撒下的蜘蛛网完全缠住了。当初本该是久木挂起的 蜘蛛巢,如今反而成了把他自己五花大绑捆起来的网。

有时候久木对陷入这种状态中的自己,感到可怜与悲哀。心爱女人的 心防,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占据主动,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引导对方呢?照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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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样子,自己只能随着她的步调,任凭她摆弄。

但怪的是,堕落到这个地步,却也有着相应的安适感。总觉得到了 这步田地再发愁也没有用,往后就只有顺其自然,一径堕落而已。那是一 种豁达也是一种放弃,同时也意味着任凭自己置身在自我淫荡与堕落的本 能中。

久木的想法也微妙地传达给了凛子,有时候久木才叹口气,凛子就说: “别再想那么多嘛!”并进一步试着引诱他进入只有两人的秘戏世界里去。

如果认真地去思考的话,两人今后的生活确实不该一直耽溺在这种怠 惰的生活里,应该适时做个了断,而且也应该认真处理一下彼此家里的问 题。

但是现在,久木根本无意面对现实的郁卒。本来他该尽快解决和太太 离婚以及其他相关的问题,但他现在什么都懒得做。太太如果再提及离婚, 他打算就干脆离了算了,如果不提,保持现在这种状态也好。

凛子也一样,和先生一直处于绝交状态,却无意主动积极地去跟他谈 离婚。

两人都专心沉浸在只有两人的世界里,明知那是一种逃避,不负责任 的态度,但如果两人此时真的冷静下来回家去,恐怕也于事无补。

打个比喻的话,两人或许此时正陷入无尽长夜的幽暗之中,而那幽暗 正是不知所终的被称作淫荡的地狱。

在旁人看来,这是令人惊愕的颓废行为,但当事人却不觉得有什么不 对。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随欲而飘,不时陶醉在驰目眩的快感中,因 此只从这一点着眼的话,也可以说他们是在极端幸福的花园里嬉戏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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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班族的忧虑

然而,几乎足不出户的凛子也就罢了,每天还要上班的久木自然会在 现实与梦幻生活之间出现破绽。

白天上班和同事见面、伏案工作的生活是现实,在涩谷那二人世界里 的靡烂生活则近乎梦幻。来往于这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要融和它们是近 乎不可能的。

事实上,涩谷的糜烂生活气息也不由自主地显现在公司里,女秘书半 试探性地说:“最近好像有点累啊!”有时候他打个盹,她就冷嘲热讽地:“还 是不要太勉强好吧!”

男同事虽然不会这么冷嘲热讽,但是他那倦怠放荡的气息,连比较亲 近的村松都忍不住关心,“身体还好吧?”

久木每次回答都支支吾吾模棱两可, 可是到了五月中旬, 他住在外 面的事终于公开了。『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 @ gmail.com』

村松因为有急事找久木, 打电话去他家, 他太太回答说:“他已经很 久不住在这里了,我什么都不清楚!”这样一来,事实再也无法掩饰下去了。

“只是夫妻吵架,没什么大不了的。”

久木虽然略做解释蒙混过了关,但他在外面和女人同居的事,已成公 开的秘密。

上班族做事领薪水,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私生活虽乱些,只要不妨碍工 作也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实际上,私生活一旦出了问题就会很微妙地影响 到在公司的立场。例如在夫人和另一位女性之间闹出三角关系,和外遇对 象闹翻了,让对方闯到公司里来,或是太太向上司诉苦等等,都会造成负 面影响。与银行等机构比较起来,出版社对男女关系虽然宽容些,但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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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遇到类似的麻烦。

久木身居闲差,没什么重要工作,而且生活中的问题尚未表面化,也 只有身边几个同事知道他有外遇及在外同居。

可是几天后,当办公室里偶然只剩下他和铃木,铃木若无其事地开口: “你那里看起来真是够麻烦的哩!”久木马上意识到他在讲凛子的事,无法 正面回答,暧昧地敷衍:

“呃……还好……”

“轰轰烈烈的,真令人羡慕哩!”铃木语带嘲弄。

铃木当时只说了这些,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特别提醒他要注意检点 些,只是有意传达他也知道这事而己。由此看来,全调查室的人一定都知 道了。

现在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也不会惊慌。当初搬出来住的时候就有心 理准备,知道早晚都会被人发觉,现在闹开了反而落个舒坦。久木这么自 己安慰,但仍忍不住在意同事们对此会怎么想。

总之,贬职又加上家庭失和表面化,他回归公司主流派的可能性已完 全消失。

在公司里感到郁卒,人就容易寄情于家庭,久木在公司里也没什么不 如意的,只是在外面和女人同居的事被大家发现了而已。可是当调查室同 事窃窃私语时他就怀疑是不是在议论自己而不安,见到其他同事也猜疑别 人是不是在说自己的闲话。

这种疑心生暗鬼的心态使他更难立足于公司,能够化解这层不安的仍 然只有凛子。

回到涩谷小屋,和凛子独处时,可以不顾世间的常情伦理,尽情沉浸 在两人的世界里。只要在这个世界里,不会有人批评他,也没人在背后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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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点点,任由他顺心所欲地怠惰也好、一味沉浸在爱欲情狂里也好,都不 会有人妄加品评指责。更因为身旁常有相依相偎、全心接纳自己的女人, 窝在房中不出也是自然的结果。

当然,久木在这个房间里恢复在外面的疲累,休养生息,但偶尔也会 无法预期地感到不安。

长此耽溺在和凛子的两人生活中,是否会脱离公司同事和整个社会, 到头来只剩下两个人呢?纵使可以托词他们的生活方式不容于世,但继续这 样窝居下去,恐怕只会更加拉大与社会的距离,更加知途难返。

尤其使久木对此感到不安的,是在和暌违已久的衣川见面时。照例是 衣川打电话来,约他在银座老地方的小料理店里碰头。而两人自从去年秋 天在凛子书道酒会上见面后,差不多半年没见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联络,这期间久木全心全意都在凛子身上。因为 有些尴尬,久木主动断绝了音讯,而衣川也知道缘由,故而避免接近他。

久违的衣川比以前胖了些,身板也壮实了些。说话时显得比较有气势, 劈头就像盘问后辈似地问:“最近怎么样?”

“没什么,还是老样子。”

久木暧昧地回答。衣川一口喝干啤酒。

“跟她更好了吧!”

久木讨厌那窥探的眼,别开脸去,衣川不在乎地说:

“总之那种好女人很少见,加油,别让她跑啦!”

话说得像鼓励,但语气中明显掺着揶揄和挖苦。

“不过话说回来,真没想到她竟有勇气离开家和你住到一起。”

“你听谁说的?”

“山人自知,我的情报网很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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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川说得挺得意,或许是从文化中心里和凛子交情不错的书法老师那 边听来的。

“她还继续写书法吧!”

“时常练……”

“那么有才华的人真是可惜了,今年春天她不就没参展吗?”

确实,凛子说过她现在完全不能专心于书法,放弃了参加春季展览会。

“我以前不是就跟你说过她像要离家独立……”

久木又暧昧地点点头,想起以前凛子去拜托衣川想当文化中心专任讲 师的事。

“不过既然和你在一起,那也就不用再工作了吧!”

久木听着,知道衣川无意安排凛子的工作。

“不过,埋没了那样有才华的人实在可惜。”衣川故做叹息后:“如果 真是那样,可全都是你的责任。”

跟衣川见面不到三十分钟,久木已觉得闷得待不下去了。去年见面时 并不会这样,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这半年间全心耽 溺在和凛子爱情里的自己,和合乎常理生活的衣川之间感觉不同了吗?

4.同事早逝

衣川并不知道久木在想这个,他上身微向前倾:

“公司那边怎么样?”

“就是那么回事吧。”

连这点也回答得如此暧昧,衣川有些不悦。

“你的说法总是不清不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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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想起去年年底衣川曾经问过他是否要跳槽到他那家报社的出版 局,当时下不了决心,回答得模棱两可,之后,衣川也就没有再提这事。

“或许现在的情况最适合你。”

衣川像是在拐弯抹角地表示以前的挖角作废。

反正久木现在也无意换工作,正沉默不语,衣川改变了话题:“怎么样? 想不想再到中心开点儿课试试?”

“不,谢了。”

现在不可能为拿一点酬劳而去文化中心。

“我那边不差唷,这一阵子增加了新讲座,学员也增加了,经营成绩 在东京都也是数得着的。”

“那可真不错……”

“前些时还得了社长赏,说不定七月初开始就能当上统筹都内文化中 心的本部长。”

看来衣川今天见面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告知这个消息。

“恭喜你啦!”

久木帮衣川倒啤酒,乍然领悟刚才就有的格格不入之感或许正是一心 向上者和自甘堕落者生活方式的不同。

见过衣川后,久木有些沮丧。倒不是因为听说衣川要荣升统筹东京都 内文化中心的本部长,就算他再发达,也是别家公司的人,和久木没有直 接关系。

衣川仍然在努力打拼,而自己却没做出一件像样的工作,只顾耽溺在 和凛子的爱恋之中。 他愕然于自己那样任性, 夸张点儿说竟做出如此见 不得人的事来,羞愧之意油然而生。

这样做究竟对不对?这是两人搬进涩谷这间房后他一直不断思索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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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和衣川见过面后,更加深了这层疑虑。半个月后,仿佛等不及六月 梅雨期的到来,便又传来了更令人沮丧的消息。

一直在疗养中的水口在气象局宣布入梅两天后病故。

水口只比他大一岁,又一起进入公司,正因为如此,彼此交情很好, 升迁速度也差不多。就在久木从出版部长被贬到调查室后,两人之间才产 生了距离,水口一路升到董事,但却在去年年底突然被外放子公司。

不过没多久即升为子公司社长,可是还没等施展才干就因肺癌病倒, 三月份曾动过手术,久木去看他时,听他太太说已经没救了。

这事久木一直挂在心上,正犹豫要不要再去探望,水口的病况却进一 步恶化了。

“本公司董事、马龙公司社长水口五郎今晨五时二十分去世。”看到这 份社内简报后面写着“享年五十四岁”,久木不由得想起三个月前去探病时 水口说过的话。

“人总归是要老死,必须在能做的时候做想做的事情不可。”

水口直到死都是这么想的吗?

水口过世翌日下午六点,在调布水口自家住宅附近的寺庙举行守灵仪 式。

葬仪由公司年轻同仁负责准备,久木比预定时间提前抵达,已有多位 同仁来吊唁,不久僧人开始诵经。

灵堂中央花朵环绕的水口遗照大概是两三年前照的,微微带笑,双眼 炯炯有,让人感到他健康时的霸气。

虽然已经被外放子公司,但毕竟是现任社长,从祭坛左右往灵堂两端, 摆满了各出版社社长、编辑、往来客户送的花篮。

久木望着这些花,不知怎的想起“夭折”这个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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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五十四岁死的人是夭折,似乎不太贴切,但以同年龄段的人来看, 水口死得还是早了些。

不论如何,水口喜欢工作,满脑子只有公司。这样的人先死,自己这 种多余的人却优闲活着,真是有点讽刺。

开始上香了,久木也入列排队。熟人不少,同年入社担任营业部长的 中泽在他旁边,彼此交换眼色打招呼。

随着一步步接近祭坛,久木愈发增强了水口已死的实感,他郑重地向 遗照合掌致吊。

“你怎么就死了呢……”此刻,久木也只能这么说。

在吊念水口、为水口祈求冥福之前,先问他为什么急于赴死,这是因 为这个问题一直令久木费解且无法释怀。虽然病痛是突然来袭,但像他这 样只能说他是不小心踩中了癌这颗地雷。水口和自己如今生死幽隔,差别 只在于是否踩到这颗地雷。

久木在无法释怀的心境下上完香,向家属致意后步出灵堂,中泽叫住 了他,“到那边聊聊!”

灵堂右手是休息室,与故人交情不错的朋友同事好像都聚在里面。

因为是水口的守灵夜,自然也想到那里和大家聊聊有关水口的话题, 可如果进去,势必碰到一些老同事,久木还有些在意自己身在闲职,有些 迟疑。

“聊一下没关系吧?”

中泽再次邀请他同去,他只好跟着进去。屋里已聚集了二三十人,大 家正喝着啤酒,久木和几个熟面孔简单寒暄后就座,中泽立刻开口。

“水口说过他很羡慕你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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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泽擦掉沾在嘴唇四周的啤酒泡沫。

“他啊,从早到晚就只知道工作,从早忙到晚。”

“他可是乐在其中。”

“当然,因为喜欢才会那么做。不过,调到子公司以后他好像开始怀 疑自己过去的人生是什么?可就在他想往后要轻松一点过日子的时候却得 了癌症。”

久木上次去探病时也听水口这么说过。

“他说能够像你那样就好了。”

“像我?”

“你也不必瞒我,你不是正和喜欢的女人在一起吗?”

这事竟也传到了中泽的耳中,久木心情沉重起来。

“干工作虽然也不错,但也想像你那样谈恋爱,到了这个年龄,尤其 会这么想。”

“可他是那么爱嫂夫人……”

“他的确是来不及了,看到他这样死去,总觉得像被什么追赶似的度 过一生,总觉得就这样下去有所不足或是寂寞吧……”

正因为好友刚过世,中泽这番话格外令人有感触,但是认真去爱一个 女人,并不是有闲时的消遣,而是沉重的负担,个中滋味中泽能了解多少 呢?

久木在这里又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5.生死话题

中泽想到的是家庭照样维持,同时在外面和喜欢的女人谈恋爱,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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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拥有家庭的安定和恋爱的刺激。

这或许是憧憬恋爱的中高年男性共通的愿望。

老实说,久木当初认识凛子时,想的也是可以偶尔和她吃吃饭,享受 一下浪漫气氛,直到一步步发展到密不可分的关系,也没有想到家庭会因 此崩溃。可是现在久木的家庭已经面临解体。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 的?久木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发觉时已无可弥补。

处在这种状态中, 中泽还说“羡慕你”, 这着实令他困扰。 人家羡 慕他是人家的自由,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背后却有着只有当事人才能了解 的无数痛苦与难耐。

当然,中泽并不知道久木的家庭濒临崩溃,而他和凛子两人正坠入深 不见底的恋爱地狱里。他们还以为就像现在流行的爱情电视剧那样,只是 口头上轻松地互相伤害、互相安慰,到最后总会因为诚实或温柔亲切而带 来圆满幸福的结局。如果梦想的是那种肤浅而哗众取宠的剧情,那就成问 题了。

明白说,久木现在无意沉浸在那种只有甜美气氛的世界里。不,如果 可能的话其实他还是想,只是两人的状态早已回不到过去,陷得如此之深, 早已无法用理性良知加以控制了,只能任由生物与生俱来的原罪般潜藏在 肉体深处的原始冲劲东突西窜痛苦翻滚。

此后的爱将是与温柔诚实等无缘的夺命丹,到达终点时就只有崩溃或 毁灭。当他正为这个念头惶惶不可终日时,别人却说羡慕他,这远不止让 他烦躁,甚至有些生气了。

休息室里人逐渐增多了,快要到四五十人了。

“还是要死在任上,葬礼才风光。”如同中泽所说,水口虽然被外放子 公司,但还是总公司的董事,因此从出版界到广播、广告业界,不少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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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露面了。

“死得早虽然可惜,但要是退休后才死,恐怕来的客人连一半都不到。”

久木看着灵堂内祭坛周围的花篮,低声说:“他本来交际就广。”

“可人家不会因为认识就来。”

“那也不一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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