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七旬,淸风瘦骨的高半仙朝这条缓缓流水的小河边一站,顿时连声高呼:“不好!这条沟上宽下窄,两岸野花过盛,乃为桃花沟;不妙,沟里水轻柔而不急,似有意无意之流水,乃叫桃花水;两岸人气过旺,男女共用一沟水,更是不妥——”
说到这里他突然摇头不语,连连挥手叹气。『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老先生果然是机妙算,百里之外你也能算出这条沟的名字,真不亏办半仙之人,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还请老先生直言明讲。”
陪同高半仙的人群中有位三十出头,年富力强的汉子敬佩地说了一句,一脸信服地表情,显然十分尊敬与佩服这位远道而来,素有半仙之称的‘风水专家’。
“陶书记既然开了口,我也只好泄露天机,但此话有些难登大雅之堂,还请陶书记借步上前。”
高半仙小眼半睁,故作玄虚,仿佛真是仙下凡,普度众生一般。
陶书记便是这位年富力强地壮汉,今年三十六 岁的陶天朋,桃花沟村上的头号人物:桃花沟村村支部书记兼任村长的“陶大人”提起陶天朋,这方圆几十里地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仅仅上任三年,便创造了三个全县第一的话:第一个柏油马路进村行政村;第一个电话家家通的行政村;第一个有线电视入户的行政村。
虽然这“三个第一”是在外欠贷款,内多收杂款的情况下完成的,但毕竟是做了三件大好事,就是这三件事让前面数任村官奋斗了几十年也没有干成的大事,所以陶天朋便成了镇里甚至是县里面的当红不让地先进人物,用镇长牛不群的话来说,这样敢想,敢闯,敢干的干部,才是大有作为的“三敢”干部!
这不,敢想敢闯敢干的陶天朋又想尽了办法,磨破了口舌,又从县农行贷款三十万,准备在桃花沟上建造第一座大桥,从而圆了桃花沟几代人的梦想,结束一只小船摇啊摇,风大雨急无人渡的落后年代,也好让两岸村民往来自如,有桥有路快速致富。
为了选好建桥位置,一向不信不信鬼的共产党员陶天朋,这次却经不住村里那班老人们的劝说,要建桥就一定要找风水先生选好地,看好风水,否则建桥桥不通,要破大财,出血光之灾。
于是陶天朋便从百里之外的灵山脚下请来大名远扬的高半仙,让仙人指路,选好宝地,却不料高半仙一连吐出三个不祥之词:不好,不妙,不妥,说得让他是心不定,难道自己借贷建桥是不该吗?不由急忙附耳上前,恭敬地说:“半仙,还请您老明言。”
高半仙轻捋下颌,慢声细语:“桃花沟内桃花水,男女共乘一船渡,阴阳全仗一水隔,方才得以风平浪静,今日若真建成大桥,阴阳相通,难免会阴差阳错,乱点鸳鸯,造出许多桃花绯闻,此桥真是建不得,建不得呀!”
陶天朋听了此话,不由一乐:“老先生不用为此事担心,我们桃花沟一向民风素好尊老爱幼,根本没有乱点鸳鸯之说,我相信这桃花绯闻也绝不会由建桥而产生。”
“陶书记,你既然执意建桥,我也只好作罢,唉!桃花沟内桃花水,桃花水养桃花女,看来从此要起桃花汛了,不过这修桥铺路乃千载善事,我看这大桥就建在这条沟的正中之处,以正镇邪,但愿邪不胜正,这便是唯一的出路,唉,但愿如此!”
高半仙似乎是痛心疾首地连连摇头,仿佛他那半睁半闭的仙眼之中已看见一股桃花汛汹涌而来,而且势不可挡……陶天朋拍手叫好:“好一个以正镇邪!就按先生之意,这大桥就建正中之处,挑选吉日,准备动土,这三百元的茶水费还请老先生笑纳。”
高半仙眯着地小眼,看见花花绿绿的人民币马上一亮,笑容顿时涌上老脸,皱纹似乎一下子减去几分,但嘴上却故作推辞:“陶书记,这座桥乃为两岸百姓而建,是造福于民的大好事,我怎么好意思收钱呢?”
口中说着,鸡爪般的老手早已一把抓过那三百元大钞,飞快地用指头一弹,料定无假,才放心地装入口袋之中。
“应该,应该,老先生不用客气,您老远道下山,多有辛苦,我在此多谢多谢!天元,开车送老先生回山。”
陶天朋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回头吩咐一声。
人群中马上有个年轻人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走了出来,傲然不屑地冲高半仙点点头,用手一指不远处一辆破烂不堪的旧吉普车;“半仙请上路。”
那口气简直是鄙视之极,好像眼前的半仙只不过是个江湖骗子而已。
“哦!”
高半仙惊疑一下:“这位小兄弟和陶书记真是一模一样,莫非是——”
“正是我的小弟,不懂规矩,还请半仙见谅。”
陶天朋不悦地看了一眼陶天元,训喝一声:“路上小心,快去快回,我下午还要去镇里参加个会议。”
“好哩!大哥你放心,误不了你的大会小会。”
陶天元依然是副玩世不恭地表情,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悠然自得地走向那辆村支部公车——八千五百块钱买的破吉普,至今连个牌照都没有挂上,所幸陶天朋和县公安局刘局长的关系非同一般,任由他开个轰轰作响,招摇过市。
看着一路尘烟而去的陶天元,陶天朋不由叹口气,心中暗说:这小弟何日能成人呀?
其实陶天元已经老大不小了,二十八岁还整日吊儿郎当的, 自从二十岁在河南少林寺学艺归来,这么多年几乎是没有干过一件正事,要么打架斗殴,要么聚众赌博,那名声混的是臭名远扬,路人皆知,就这样一年混,二年混,混出个‘天蓬元帅’的臭名,这个绰号是别有含义,一指陶天元是个光吃不干的败家子,二是指他在陶天朋的依仗下才无法无天,为恶不仁,真好似《西游记》中的那个一罐子不满,半罐子咣当的猪八戎,地地道道的无人管制的“天蓬元帅”幸好陶天朋想出个好主意,用公款买了辆吉普车,又花了三千元钱给陶天元办了个驾驶证,然后由村委会拍板决定,聘用陶天元为村委会司机,月工资八百元。
其实这都是陶天朋一手操纵的,在桃花沟村,陶天朋的话便是命令,比任何法律文件都有用。
别小瞧这个破司机,陶天元自从跟着大哥的屁后开上公车,行为还真是有所收敛,架也不打了,酒也不喝了,不是他不敢打架,也不是他不想喝酒,而是陶天朋给他下了两条死命令:如果再无事生非,打架斗殴,立刻开除公职,收回驾照;如果再喝酒上头,把村委会的车开到阴沟里去,趁早别见我这个大哥!
经过一段时间脚前脚后地监督管教,陶天元还真像换个人似的,因为三天两头要陪村干部去镇里,县里开会,宴会,服装也穿得体体面面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的,让本来就英俊的他显得更加风流倜傥。
帅气十足又有公职在身的陶天元,很快赢得许多女孩的芳心,几经发展,最终和一名叫柳似玉的姑娘确定了关系。
唉!陶天朋想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感到一丝欣慰,爹早年病死,娘早早嫁人,自己兄弟二人是在奶奶一手拉扯下长大成人,现如今自己早已成家立业,奶奶整日念着天元的长短,这下可总算有一点眉目了。
“笛,笛。”
两声汽笛鸣起,但见一辆加长大货车轰轰作响地开了过来,车上拉得是满满一车水泥,一直往岸边早已搭建好的建桥场地。
陶天朋被笛声一惊,回到现实中来,只见从汽车驾驶室内走一个年约五十,十分精明的中年男子,头戴一顶灰色单帽,上身穿着洗得发白地中山装,上方口袋中插着两支闪闪发亮的“英雄”牌钢笔,他径自朝沟边走来,此人正是桃花村上二号人物——掌握全村经济大权的村委会会计兼党支部第一副书记的陶计春。
“陶书记,今天可真是把我这老革命给热坏了,这是什么破车?连台风扇都没有,发动机却好像***发火机一样,都快把我给烤熟啦!”
陶计春边说边掏出一面洁白的手帕,擦去鼻尖的汗水,看样子真是热得够呛。
“那真是辛苦您老人家啦!怎么样,徐州的水泥是不是比咱们县产水泥便宜许多?”
陶天朋十分关心地问,这水泥价格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陶计春取下单帽,拍了拍上面灰尘,阴阴地一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催促一声:“你快组织人把水泥卸下来再说,水泥厂的车下午还要再来一趟。”
“好,好。”
陶天朋从那阴阴地笑容中已经看出了答案,心中暗想:陶计春可真是只老狐狸,无论什么事他都能办个圆滑十分,滴水不漏,怪不得他从二十岁当上大队会计起,今年都四十八岁,二十八年间无论政治风云变换无穷,东风西风乱吹一通,他都是安稳如山,红旗不倒,真是为官有道啊!
“陶小武,你快回村上喊二十名青壮劳力来把水泥卸了,每人十块钱,秋后从杂款中扣除。”
陶天朋转过身吩咐一个清瘦单溥,小鼻子小眼,个头不高,身穿一身绿色治安服装的年轻人——桃花沟村综合治理办公室主任陶小武,也就是农村人称的治保主任。
陶小武却原地不动地皱了皱眉头:“二十名劳动力?这一时恐怕难以凑齐,现在正值春荒农闲之时,家中能跑能跳的劳动力几乎都进城务工,这——”
他又把难题推给了陶天朋。
“唉!”
陶天朋也只有无奈地叹口气,这也怪不得陶小武,现在村里不当官,不读书,不是残疾生病的,几乎没有一个年轻人在家游手好闲,全部到城市中打工赚钱去了,剩下的要么是老病伤残,要么是少 年儿童,还有就是那一群在家养老带小的,一天到晚三五成群打打麻将,逛逛闲集,哼着小曲,乱搅舌头的小妇女们,一百斤一包的水泥让这些妙龄妙香的小媳妇们来扛,做梦去吧!
众人一时无语,没有劳动力,这十几吨水泥怎么卸?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干脆闭上眼睛,有的若无其事地抽起香烟,仿佛这卸水泥的脏活儿根本与他们这些“领导干部”是毫无关系。『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陶天朋看了看这群手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猛地把西装上衣一脱,朝岸边一棵歪脖子柳树上一挂,径自走向那辆水泥车。
大伙儿先是一愣,但马上明白怎么回事,有人立刻小声嘀咕起来:“让我们来扛这又脏又重的水泥,岂不是——”
马上有人接着说:“岂不是大材小用,我们作为领导的也要来干苦力!”
听这些话,仿佛他们都是省委大员级的大干部,根本不是一无品,二无级的村干部,甚至有的还是小队队长,中国行政官员中都不在名的官,有的人是刚从油菜地赶到现场的,听说要召开大桥选址现场会,认为中午一定有酒会,便穿戴鲜亮的赶了过来。
虽然他们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嘴上却也是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好仨仨俩俩跟着书记大人来扛水泥。
陶计春在一旁是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鼓动地喊了一句:“书记带头,干部加油,今天中不喝‘口子窑’,全部上‘古井贡’,外加一道‘青虾跳龙门’!”
“好!既然大会计开了口,今天我们拼命也要干呀,为了桃花沟的父老乡亲们,我们豁出去啦!”
人群中马上有人豪爽地应了一声,仿佛举手之间就能品尝到国色天香的‘古井贡’酒。
十几名大小队干部在不到半个钟头的功夫便把一大车水泥卸个干干净净,堆放的整整齐齐,人人干得是汗流满面,却依然笑语连连。
陶天朋对着汽车倒车镜,看着自己被水泥尘埃化出来的“彩色面孔”不由哈哈一笑:“看我这副模样,就是不当这个村长,干个装卸工也照样混口饭吃,好久没有锻炼一下筋骨,今天活动一下,感觉还好。”
陶小武在一旁喘着粗气:“就是饿死,我也不愿意干这种差事,真是***又脏又累!”
陶天朋一本脸色:“小武,你几年党龄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怎么能对得起党和老百姓,我看你们年轻人都是没有吃过苦,漂浮惯了!”
一包水泥也没扛的陶计春,见众人卸完了水泥,急忙从公文包中掏出一盒‘黄山’牌香烟,一一分发,十分赞同地说:“陶书记,你说的很有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没有吃过苦,挨过饿,一点罪都受不了,我说你们几个,日后可都眼都要跟陶书记好好学习。”
陶天朋接过香烟,掏出打火机想点上,却又放下,一挥手:“走,我们到桃花沟里洗把脸,这个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前半句说的十分响亮,后半句说的十分低,低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的见。
水泥厂的司机是大为感动,举起大拇指:“陶会计,你们这个村支书可真不简单,怪不得把你们村搞的这么好,通上柏油路又要建大桥,看来都是支书的带头作用,真是一个全心为民的好书记呀!”
“那当然,陶书记可是我们桃花沟的顶梁柱,没有他就没有桃花沟的今天。”
陶计春顺水推舟再拍上句马屁。
一群人踏着翠绿的小草,一直走到沟边,桃花沟的水淸清亮亮,干干净净,细细柔柔的流淌着,如同温柔的少女,美丽且娇羞,很想展现自己的美丽却又不想让别人拥有它的美丽。
陶天朋弯下腰,捧起一把清水向脸上一泼,顿时一片清凉,好舒服!马上累意全无,脏尘皆去,他急忙又洗了两把,更是清爽至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凉爽,当他捧起第四把清水时忍不住喝上一口,真的好喝,有一丝甘甜之味,比那些广告中的矿泉水还强上百倍。
“这么好的水,为什么高半仙说他是桃花水呢?看来这个高半仙是一派胡言,白白让他骗去三百块!”
陶天朋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现在回想起来十分亏心,愣是让那个小眼半睁半闭的半仙人耍了一把。
“哟!这不是书记大人嘛,今天怎么有空带领一群手下踏青游春,难道不怕桃花沟的水打湿了你们的官靴吗?嘻嘻。”
话声笑声伴随着春风一齐飘来,听起来甜甜柔柔的,真好似春风拂面,春水入怀一般。
陶天朋急忙抬起头,原来是对面那条渡船缓缓地摇了过来,叽叽喳喳地欢声笑语伴随着船儿一起一伏,船上坐着五六个花枝招展,打扮得分外娇艳的女人,每个人脸上都荡漾着开心地笑容,好像她们不是在过河,而是在乘船春游。
“你们几个小娘们干什么去?刚才是谁在讥笑我们村委一班人?我们今天可是实实在在的为村里做好事,这一大车水泥都是陶书记带领我们卸的,全都是为了早一天建好桃花大桥,让两岸早一天通车通行。”
陶小武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看着眼前这群如花似玉的少妇们,仿佛一下子全然不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