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供着尊近似人形的小石像,他对那脑袋大小的小石像没兴趣,只觉得另一件事很是稀——明明是一处荒败野庙,却总有人来磕头许愿,还个个虔诚。
看得久了,他便生出些别的心思。
有回来了个腿脚不好的婆婆,抱着个瘸腿的小姑娘,对着石像拜了又拜,为亲孙孙儿求安康祈平安。
唐城主躲在龛后头听着,那会儿他已经跟着娘修炼许久,不仅懂得如何化形,还学得了一些妖术。听那老婆婆拜了半天,他总觉得是拜到了自个儿身上,便顺手掐了个妖诀。最后虽没能治好那小姑娘的腿,但至少能跛着脚走路了。
那老婆婆大喜过望,又来还了两回愿。等她还愿时,躲在龛后头的唐城主亲眼看见,那尊蒙灰的小石像竟发出微弱的光,最后这微茫落到了他身上。
仅此一次,他的妖力就进了一阶。
这往后唐城主又试了许多回,慢慢琢磨出门道。
人许愿时,常习惯性地幻想如愿时的场景,这种暗示会将实现愿望的能力赋予“像”。而赋予像的“念力”,便是他修炼的最好食物。
但他娘并不认可这种修炼方式,为此争论过无数回,最终唐城主离家出走,偶然间入了黄粱城。因妖力深厚,老城主离世后,他继承了城主之位,并在山上修筑了妖庙,供奉起妖像。
唐管家趴伏在地,声音打颤。
“妖像修建起来的头几年,来祈愿的人也少,不过因为格外灵验,一传十十传百,祈愿的人也越来越多。
“头回发生意外是在前年。有一位愿主照常许了愿,大人从像上吸取念力时,右臂竟被腐蚀出一道伤口。大人猜是妄念太多,促使像化灵,便想了法子‘问’,后来才知晓像当真化出了灵。但念力里多有邪瘴,根本没法使用,所以……大人就另找了吸收念力的法子。”
说到这儿,他忽地住声。
银阑情冷厉:“接着说。”
唐管家打了个寒噤,磕巴着往下道——
“就是……妖月楼里的半妖都没什么妖力,也无亲眷牵挂,正好、正好拿来做净化邪瘴的容器。他造出了黄粱枕,再由那邪物剔下半妖的血肉,塞进黄粱枕里。如此,愿主靠着枕头如愿,大人也能吸收到干净的念力。
“但上回来的那批人全都消失不见,唐大人发觉不对,就往山上去了一趟,回来时就受了重伤。紧接着又写了封信,让我寄去天域,再往后就闭关不出了。我……我与那邪物真没什么干系,我——”
“荒唐!”银阑怒道,“知情不举,你等害人不浅!”
话落,一道妖息飞出,掐紧了唐管家的脖子,硬生生将他提起。
唐管家被拎至半空,不住挣扎着。
“大……大人,仙家……饶命!”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出声巨响,还有震天撼地的嘶吼。
银阑快步走过,开门。
血红的天光笼罩了整片大地,从那高低不一的屋脊线上,陡然闯出一头足有半山高的怪物,片刻就摧毁了好几幢房屋。
那怪物浑身的肉像盘虬的树枝一样挤成一堆,庞大的身躯上竟长着二三十张人脸,此刻正大张着嘴惊恐嘶叫着,看得人汗毛倒竖。
沈管家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看见怪物的脖颈上勒着条红绳,上面还挂着个玉坠子,几近崩断。
他这才仔细打量起那怪物的面庞,还有布在身上的二十多张人脸。
半晌,赶在烛玉他们出门前,他忽颤声道:“这怪物……瞧着好似有些面熟。”
“觉得面熟还是面生,你过去尝尝不就知道了。”沈仲屿笑道。
沈管家脊背泛冷。
这看起来脾气最好的仙家竟是个嘴最毒的。
他斟酌着说:“它好像就是那失踪的愿主。”
虞沛侧眸看他:“确定吗?”
沈管家又仔细打量一阵。
“确定,千真万确!还有那些个人脸,都是他雇来的修士。我虽记不全,但其中几个也还是有印象。只是……”
他看着那头横冲直撞的巨大怪物,一阵恶寒。
“头回见他还是个骨瘦如柴的小伙子,修为也不高,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些话之后再说。”银阑手持长戟,看向沈仲屿,“你在这里照看他们,烛玉和银——虞沛随我去。”
沈仲屿应好,顺手揪过也想往外跑的唐管家。
虞沛跟在银阑身后出了门,没走两步,忽瞧见一道瘦长身影从右侧回廊闪过。
细看之下,竟是伏诀。
她顿住,眼始终落在那疾行的身影上。
“阿兄,我看见带路的半妖了。你和烛玉去对付那怪物,我想再往山上走一趟。”
他们仨在外游历时,分头行动是常有的事。如今他们都未被邪瘴影响,想来那邪物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下。由是,银阑并未多想:“好,万事小心。”
烛玉意欲跟上:“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银阑侧身作挡,“如今邪瘴满城,你留下清理邪瘴。”
想到已快近子时,烛玉不耐拧眉:“让开!”
“你当分得清缓急。”银阑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