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嗅觉和味觉,但饮酒后,身体仍旧会进入微醺的放松状态。”秦知律仰头灌下了第二杯酒,酒杯轻朝角落一指,“在那边。”
他眉心微蹙,又将空酒杯推回服务生,低声道:“看来不是他了。”
角落里的男青年正是弗朗茨,身边围坐的众人中正有资料里的那两位学生。
但弗朗茨没有坐轮椅。他只拄着一根拐杖,站在人群中侃侃而谈,虽然谈吐温和,但不难感知到言语敏捷,思维活跃。
很快,716传回了讯息。
-抱歉,大脑刚刚查询到,弗朗茨死亡前一个月与25区一名骨科医生有几次视频通话,脑溢血前两天,他预订了前往25区的摆渡车票。看来推算他此时已经手术成功,摆脱了瘫痪命运。
安隅叹气,只好低头把咖啡喝光,又嚼了块没味道的酒心巧克力。
临走时,秦知律习惯性地要多买些巧克力给他备着,但安隅却按下了长官付款的卡。
“没味。”他凑在秦知律耳边小声说,“不想吃了。”
监控画面显示,21已经和716一起回到了尖塔。由于这次互换是高度机密,他们必须瞒过尖塔的所有守序者,因此回去后便直奔顶层,716连着拒绝了好几个高层守序者的汇报申请。
21对安隅的卧室并不熟悉,一天内接触过多陌生的人类更让他格外焦虑,他缩在墙角不吭声,716便拿了人类的面包去哄他。
画面中,在咀嚼到面包的一刹那,那双金眸亮了起来。
秦知律打量着监控画面,“在这方面21确实和你一模一样。”
安隅没反应过来,“什么?”
“吃到面包时,亮如晨晖。”秦知律轻声道。
“是不是很美味?”716淡笑着也坐在地上,和21挨在一起。他从那块面包上撕下一角丢进嘴里,“真实的进食感非常美妙,人类所拥有的最朴素的东西,却是我们穷尽算力与想象力都无法获得的体验。”
21大口大口迅猛地咬着面包,直到面包只剩下最后一小块,他犹豫了一下,把那一小块递给了716,低声道:“品尝到味道后,我好像更相信这个东西能维系我的生存了。这不再是从数据中获得的认知,而是自己产生的信念。”
716笑着把那一小块面包喂回他嘴边,“吃吧,在安隅这里不愁面包吃。”
安隅看了监控好半天。716和21的相处比他想象中顺畅很多,但这种顺畅完全来自716的主动,他比秦知律性格外放的特点在21面前格外明显。
秦知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可能又要去见凌秋了。”
安隅错愕抬头,“嗯?”
“第2个目标叫邵同,和凌秋同一届,具备与凌秋相似的一切特征,死于六个月前——转正为军士后的第二个清扫任务中。”秦知律把照片给安隅看,“这人就在刚才凌秋带领的队伍中,极大概率明晚同一时间还会出现在面包店里,明天再留意判断下。第3个目标是老熟人,死在53区任务中的克里斯少校,我估计他现在应该是凌秋的直系下属或平级同事,明天你可以从凌秋那里旁敲侧击下。”
大脑传来了一张新兵营训练照,虽然对焦给了邵同,但角落里竟也有一个模糊的凌秋的影子。
凌秋侧对镜头,训练服外套搭在肩上,正指着远处吆喝着什么。
安隅瞟了一眼那个身影,垂眸说道:“不能再见了,长官。”
秦知律动作迟疑了下,“不想去?”
安隅看着地上那两道垂耳的影子。
凌秋的笑容比记忆中更明烈,只看一眼,就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我可以平和地一次次回忆他的死亡,但不想再看见他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了。”他听见自己低声说,“他买的芝士酸种面包我已经吃到了,不再见了吧。我不想再拥有这些幸福的错觉。”
这是安隅第一次拒绝长官的任务指令。
他低头了许久,直到听到皮手套窸窣的摩擦声——秦知律并没有责怪,只是摘下手套,手心轻轻覆在他的头上,又加力揉了两下,“那就分头行动。明晚我去面包店外,你去大脑,4号目标是一位死于试验体失控的研究员,你负责排查他。”
安隅抬起头,“我要怎么去大脑?”
他忍不住伸出自己毛绒绒的两只圆爪子,“大脑是随便一只兔子想进就能进的吗?我一定会被试验室抓去做基因注射……”
秦知律笑了,“随便一只兔子不可以,但你可以。”
安隅愣了好几秒,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从口袋中翻捣出自己的主城d。
d右下角竟然有三个熟悉的金属暗纹。
“一只社会性极弱,智商很高,爱钱和面包的垂耳兔。在主城初来乍到,但却有着秘的上层背景,权限等同于主城核心决策人物,能自由进出黑塔、大脑、尖塔。”秦知律背诵般说着自己当初给垂耳兔随手设置的资料,“某种意义上,21在这座赛博主城的权限,比你在真实人类主城的权限还要高。”
安隅抬头仰望着秦知律,三瓣嘴缓缓张出一个小小的圆。
“您对21真是太好了。”
秦知律又揉了一把他毛绒绒的脑袋,“设置时想着它在世界可没有长官罩,干脆让它自己强一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
*
夜幕降临,安隅和秦知律回到了716的住处。
根据安隅的设置,这是主城中心的一间小公寓,里面的一应设施和装修风格都按照秦知律真实的喜好。
“这几天就住这里吧。”秦知律理所当然地说道:“大空间会让21不安,我给它设置的住处在我房间角落里一个很小的帐篷,我们现在过去很费时间。”
安隅抱着被子思索了很久,“只有一个很小的帐篷,那716之前去21家串门是怎么住的?”
秦知律将自己的被子丢到沙发上,“没住。它确实向我发出了几次留宿申请,但我都拒绝了。”
“……哦。”
深夜。
晚上的几杯烈酒让沙发上的秦知律顺利入眠,但安隅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小时后,他睁开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