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戟回过来,皱眉盯着男人陌生的面庞问:“你谁啊?”
而柳不花则望着男人那双熟悉的竖瞳,愣了愣道:“……小干妈?”
“他就是那条男蛇精?”沈秋戟这下有点印象了,他打量着步九照,“你能化形了?”
柳不花也问:“小干妈?你也是来给干爹上香的吗?”
步九照一言不发,移动视线不再看他们,转身抬眸,将目光重新凝向祠堂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画像。
那幅画上绘着名身穿雪青色长褂的青年,青年眉眼精致秾丽,正半阖着眼,慵懒散漫地躺在一株梨花树下,肩头发梢落满了浅色清冷的皓白花瓣。
柳不花和沈秋戟顺着步九照目视之处观去,很快也就发现了这幅画,同时他们亦注意到,祠堂里的金丝楠木棺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即是画着谢印雪的这幅画。
柳不花“咦”了一声,四处张望:“干爹的棺材呢?”
沈秋戟却第一时间怀疑步九照:“你把我师父弄哪去了?”
步九照仍是站在原地,默然不语,脸上情冷漠疏离,若不开口,谁也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才张唇,说出个莫名其妙的字:“冷。”
“啊?这间屋子不冷啊。”
柳不花纳闷,还特地去门边的控温开关那瞥了一眼,确定祠堂目前室内温度足有26摄氏度后才道:“屋里有地暖呢。”
再说了,步九照这身玄衣瞧着就细密厚实,他都穿那么多了,也不该觉得冷啊?
但搞不好步九照就是身子虚,湿气重,比别人要更怕冷畏寒,于是柳不花向他提议:“小干妈,今天外头太阳不错,你要是觉得屋里冷,不如去外面晒晒太阳?我记得你很喜欢晒太阳呢。”
步九照闻言,终于肯把眼珠子从画像上挪开了。
他目光略过柳不花和沈秋戟的身影,定定地看了屋外明媚灿烂,和煦温暖的日光良久,半晌后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问柳不花或沈秋戟,怔忡道:“天都已经亮了么?”
柳不花惊愕:“你不会在这站了一整夜吧?”
如果说祠堂内灯火彻夜通明,步九照站在里面察觉不到外头月落日升,由夜转昼情有可原,那么当他们将门打开,让外头的敞亮天光能够照进屋子里时,步九照就该发现天已经亮了啊。
况且从他和沈秋戟进祠堂到现在,祠堂门一直是开着的啊。
结果他却跟志、思绪甚至魂魄被抽离了,已经不在这副肉身之中一样,对柳不花的话充耳不闻,自己也又闭上了嘴巴,就盯着墙上谢印雪的画像发呆,仿佛除了画像,眼里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
沈秋戟看看画像,再看看步九照,哪里还不懂?
他攥紧拳,眼眶瞬间发红,瞪着步九照,咬牙一字一句道:“你把我师父变成了一幅画。”
步九照并未否认。
他也没有理会沈秋戟,只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两步,缓缓伸手想触碰画中人的面颊。
“滚开——!”
沈秋戟厉声冲到步九照面前狠狠地搡了他一把,随后又张开双臂拦在谢印雪画像前,不给步九照靠近。
步九照身躯挺拔魁梧,横阔如山,按理来说沈秋戟一个小孩子自然是推攘不动他,可步九照自己却跟被人当胸猛捶了一记心窝似的,身形摇晃,趔趔趄趄地倒退几步。
柳不花赶紧上前扶住他,担忧道:“小干妈……”
沈秋戟气柳不花竟背叛他去帮步九照这个凶犯,顿时气得连柳不花也一块又推又骂:“滚出去!你们两个都滚!”
步九照似一缕孑立无依的野游魂,被赶出祠堂,麻木恓惶地站在檐角投落的阴影里,不敢走下台阶,走进他苦苦追索万年的暖日阳光中,生怕一触到光亮,就会被烧得个身消魄散,尸骨无存。
而面对沈秋戟的责难叱骂,步九照全盘受着,始终没有为自己辨白回驳过半句,他只在沈秋戟要关祠堂门时反抗了一下。
反抗手段是杵在木门中央,不让沈秋戟合门。
最后沈秋戟硬是要合,把门阖坏了,彻底关不上。
步九照人倒是好好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掉,越发叫沈秋戟觉得他方才那踉跄的几步,都是伪装出的凄惨可怜。
“好了好了,阿戟你快上学去吧。”柳不花过来当和事佬和稀泥,“小干妈这我守着,我不让他进祠堂好吧?”
沈秋戟冷笑:“你愚孝,我不信。”
柳不花只能发毒誓:“我骗你的话,就让我下辈子投胎做不了花。”
这誓言对柳不花来说确实有够歹毒,沈秋戟见步九照这人烦得要死,赶又赶不走,思量再三,同意了:“好吧。”
等把谢印雪的宝贝徒弟送去上幼儿园后,柳不花回到祠堂外,看见步九照还真没试着偷偷进祠堂,他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人也不看画了,只垂眸静静望着地面的雪。
那些雪被太阳照得莹白透亮,耀目晃眼。
而日光每照亮一寸檐下的阴影,步九照就调整位置,往阴影里缩一截。
看到这一幕,柳不花走到步九照身边坐下,好心提醒他:“小干妈,小心眼睛,一直盯着雪看会得雪盲症的。”
只是话音才落,柳不花就想起步九照那竖瞳苍色眼不是人眼,应该不会得雪盲症。
不过步九照听了他劝告,抬头不看雪,改去看天了。
并问柳不花:“外面的天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的嗓音又沙又哑,柳不花总感觉能从那里面掬出一捧苦涩的水。
柳不花反问他:“哪里还有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