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知道原因吗?我想并不知道吧!她也曾经试图从我们口中得知答案,可是我跟妻子总会想到这只不过是未成熟小孩的童言无忌,并没有多加理会。可是经过时间的推演,还有村内小孩共同有了一样的排挤现象后,我们才真正的去正视到这样的问题。
时间虽然会冲淡人们的记忆,但却同时也会加深对某些事物的印象,因为有些东西在时间推进的情况下,会变得明显,原本包在它身旁的迷雾会一层一层拨开,最后看清真相。
千鹤不会成长了,这是我们有一天从医生那里得到的事实,儘管妻子内心压抑着激动与悲愴,但事实却是无法改变的,除了面对它,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是首要解决的是发生在千鹤週遭的问题,所以在千鹤十岁的那一年,她再也没有去学校了。
我们没有跟村人说过这件事吗?有的。可是真正会去接受的有几个人呢?大人或许还说得过去,可是人平时就很难管得住自己的嘴了,何况是三姑六婆还有小孩子的间言间语?
「绝对是跟他所从事的职业有关,那些鬼怪寄宿在那些人偶体内,也一同诅咒池家的不幸!」
人偶匠师是我的职业,之前许多村内的祭拜或是其他活动场合,就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我也常接都市里的订单,所以身价很快就扶摇直上。可是,谣言是比鬼怪还要恐怖的东西,或许把它比喻比人还可怕也不为过,在发现千鹤身上的问题之后,村内的订单很显然减少了近半成,连市区方面的生意也受到连带影响,大家害怕我製作的人偶,害怕自己的子孙也受到那样的诅咒,以仳传仳的结果之下,我常常就这样间置在家中,或无所事事待在工作室内,雕刻那些只能被放置在黑暗角落的人偶。
最可怕的现象莫过于生意受到影响,连我们池家在村内的声望也快接近谷底,更有人因为小孩害怕看到千鹤在村内游走,进而搬离了村子。虽然我们并非无路可退,但也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在千鹤五岁那年,妻子怀上第二胎。但看着祥居渐渐长大,心中的希望跟恐怖开始闪现,心中依然希望这个小孩之后,能够跟平凡人一样健健康康的长大,可能也因为在发现千鹤身上疾病之后,我们与千鹤之间的亲情已经出现裂痕。
千鹤虽然还不清楚自己为何被排挤,但至少知道被人称为「妖怪」绝对不是什么讚美的辞汇,甚至最后也习惯一个人玩耍,也常常在我工作时,在我身旁转来转去,这些现象看在我眼里,只有数不尽的鼻酸还有愤恨。
没错,对于千鹤,我们开始又爱又恨。可能又因为她是我们池家的长女,抱持这样扭曲的心态,让我们觉得一点都不正常,可是这个时代跟社会正常吗?也因为这件事,我才知道,有时候诚实也未必是在这个世界能够安稳生存的条件。
但,有些人如果就这样永远被矇在股里,那他往后会不会反而怪罪我们的隐瞒?隐瞒到底是对还是错,我想破头也依旧是无解。
所以,我跟妻子对千鹤说了这个残酷事实,还有发生在她身上的现象,千鹤很快就理解这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不曾改变的身形还有外表、被迫离开学校、遭到朋友之间的排挤、父亲生意的一落千丈,还有父母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对自己的弟弟特别关爱等。
千鹤跑出家门后,到现在就如同被森林给吞噬,再也没有回来,而留在我们眼中的,是她挟带着眼泪,还有怒视着我们的情。
千鹤是否在怪罪自己呢?因为理解到自己的存在,会令这个家庭四分五裂、无法存活,所以最后选择离开?那……为什么我们却又没有阻止她的出走?她一定很恨我们吧?
她年纪还小,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的想法,这样想是正确的吗?有些孩子会因为环境的影响,被迫早熟,如果上述的假设都成立话,我跟妻子是否犯下了大错?正确作法应该挽留住自己的女儿,相信一定会度过难关吗?
可是……可是,已经快不行了不是吗?这个家已经快撑不下去了,祥居是池家未来的希望,这样的决定也是无可奈何的对吧?我深怕池家会永世背负着这样的谣言,也只能果断的斩断它了……
「明天,明天……天亮以后,我又该跟村民说些什么?还是就这样让时间冲淡一切,在千鹤不再出现村内的同时,池家也不会被边缘化了吧?」被尼古丁充斥的脑袋,已经陷入混乱,伦理道德的念头似乎消失在名为人性的表现下,剩下只为生存的本能。
可是,这样池家就不会背负污名吗?我是否又会被冠上,拋弃女儿的可怕罪名呢?
我丢掉菸蒂,手里紧握着小屋的钥匙,在心里面做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决定,接着走向尽头旁,妻子与儿子所栖之所,屋内的灯光是多么耀眼且温暖。
在睡前,我蹲在祥居的小床旁,除了轻轻哼着伴他入眠的小曲,也在他身边,发出内心深处的愿望。
「祥居,以后一定要当上医生,拯救池家还有……你的姊姊喔……」
我老泪纵痕,不断抽泣,看着渐渐睡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