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语气不好,但齐东珠习以为常。她站了起来,下一秒却见康熙突然靠过来,伸手抽走了她手里松松握着的素帕,然后将之丢弃一旁。
“皇上万福金安。”
齐东珠慢半拍儿道,康熙瞥了她一眼,倒也没有计较。齐东珠觉得他亲自来抽走帕子丢掉的行为当真是莫名其妙,但那帕子对于她来说也有点儿烫手山芋的味道,于是便也装作一无所知,扮起了木头,等康熙离开。
倒是康熙腾挪脚步,晃了片刻,竟然出口嘲讽道:
“往日怎不知你这女人冷心冷肺?罔顾曹寅对你一番深情,一方素帕存了多年,多次为你抗拒父母之言,不肯成婚,你倒有本事得很,使朕的朝廷命官心醉迷,便是一年不曾见,仍旧念念不忘。”
齐东珠听罢他这番阴阳怪气之言,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心中大骂他有病。莫说齐东珠这样自认浪漫绝缘体的人听到别人用形容狐狸精的言辞来形容自己有多难受,就这话儿出自康熙之口有多古怪,齐东珠已经不敢深想了。
她轻轻抬了抬眼,飞速扫视了一下四周,见康熙这回只带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梁九功和寥寥几个侍从,没有那前呼后拥的皇帝仪仗一起观摩齐东珠的社死,这多少让齐东珠好受了些,再度垂下了眼。
对,曹寅一年未曾见她,怎今日突然如此开口,实在太过古怪了。之前二人因种痘之事经常在西四所相见,后来出宫或是休沐,齐东珠也能收到曹寅邀约,半月一月,总能见上几面,可这回儿确实实打实的一年余未见了。
她不知道康熙在其中起到的阻隔作用,更不知曹寅也曾企图压抑过自己不会被回应的心思,今日在尚书房伴驾时的偶然一瞥,却是让之前种种前功尽弃了。
“皇上可莫要败坏曹大人的名声了,他还年幼奴婢几岁,一时情急,算不得数。”
齐东珠嘴硬得很,心想越到这样社死的时刻,越不能让康熙猖狂。
“一时情急,算不得数?你倒真是妙语连珠,只是不知这地上帕子,头上簪子,是否也见证你二人的君子相交?”
齐东珠一句“干你屁事”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到底人在屋檐下,勉勉强强将暴躁的脏话咽了回去,梗着脖子说道:
“难为皇上还记得奴婢的簪子,那都是一年前的旧事了,皇上贵人多劳,此等细节还如此清楚。”
“呵,那自然是难以忘怀,更何况曹家反复请旨赐婚,曹寅百般推拒,说要与心上人做个了断,否则你当朕今日来尚书房考校功课,为何带他一外臣?”
齐东珠嘴角抽搐,额角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好半晌才咬着牙说道:
“皇上您人还怪好的,对臣子真是体贴入微。”
康熙被她的阴阳怪气刺得也青筋直跳,面儿上却露出一点儿冷笑:
“如今离了延禧宫,朕看你倒是猖狂依旧。看来倒不是延禧宫有歪风邪气,而是另有其人。”
听到延禧宫,怕连累亲近之人,齐东珠的气焰低迷了些,满怀不情愿地低声迅速说道:
“皇上恕罪。”
这四个字儿烫嘴似的,飞快地从齐东珠嘴里溜了出来。康熙见她总算说了句奴婢该说的话儿,可是心中却突然觉得不愉起来,反倒开始回味纳兰东珠片刻前的生龙活虎和张牙舞爪。
真是怪了。
他心想,本来今日便是看在曹寅百般相求和齐东珠迟钝蠢笨的份儿上,允了曹寅与齐东珠相见,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曹寅的一厢情愿被齐东珠这等蠢人弃如敝屣,莫说是曹寅,便是一墙之隔后的康熙都听得眉头紧皱,觉得这女人所思所言真是冷心冷情,无比荒谬。
他当然只是为了谨防秽乱宫廷之事发生,才恰巧路过罢了。
若她不是奴婢,怕是气焰会更嚣张些。
康熙心中莫名冒出这种想法儿,一年前那些莫名的骚动再度席卷而来。他突然开口,旧事重提道:
“一年前,朕曾金口玉言给你赏赐,至今仍未兑现,若是你心有所求,哪怕是入宫为妃,朕也不是不能允。”
齐东珠低垂的脸都扭曲了,心想他是不是有病,入宫为妃?她大肠和大脑反着装也不会做出这种决定,这算什么赏赐?怕不是恩将仇报吧!
心中虽然如此想,但面儿上却不能这么说,齐东珠压下脸上的扭曲,嗫嚅道:
“奴婢早嫁之身,担不起皇上信重,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康熙料到会是如此,他盯着齐东珠纤长的眼睫,突然觉得自己如今的沉默和曹寅的狼狈离去倒也没什么两样。
思及此处,康熙冷嗤一声,转身离开。
第09章 病重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是感慨比格胖崽这样的自闭幼崽竟然也会为了爱他的人而守诺,还是生气佟佳氏似乎自始至终都将她和狸花公主一起,放在被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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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年去, 齐东珠的善堂开得如火如荼。因着她两次救世人,被皇帝亲口夸赞,百姓心怀感念的缘故, 她的善堂时不时有善信来捐赠钱财,更是有被救济的女子以工代赈, 互相帮扶, 倒也让京城街童少了不少。
纳兰东珠的嫂子是个人物,虽然出自普通旗人之家, 却将经营善堂之事做得井井有条,除了刚开头的半年花用了齐东珠不少银子, 后期竟也能让善堂自给自足, 给善堂女子寻到了不少差事,有些是缝补军需被褥, 有些是编织篮子, 总能想办法填补善堂救济苦难的窟窿。
这些女子命苦, 大多都是汉人女子。这个时代旗人女子的生活其实非常自在, 旗人马上打天下, 在很多方面维持着一种野性, 对女子的拘束远不如汉人。旗人妇女在早清时期,不仅出入自如, 行马打猎也照旧, 和男子别无二致, 绝对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
她们的肆意和自由,和被裹脚的汉人小脚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齐东珠嫂嫂在善堂收留的女子很多, 大多流离失所, 朝不保夕, 即便刚开始花销沈巨, 但齐东珠也绝无二话,唯有一点,便是请自愿留在善堂的女子放足,若是不放,也可自愿离去,并不强求。
这对于没有缠足的女子形同虚设,却也当真阻挡了一些缠足者,或给女儿缠足的女子。齐东珠的嫂嫂作为女子,是能理解齐东珠的做法的,但也曾写信劝慰齐东珠,她们旗人不必掺合汉人之事,想当年康熙即位时也曾严令女子缠足,可政令受汉臣阻挠太过,竟无法推行,最终只禁令旗人女子不得缠足。
皇上受到阻力尚且如此,齐东珠何必自找麻烦呢。
齐东珠心道这是旗人男子还没被扬州瘦马,弱柳扶风的审美风气荼毒,但男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已经有不少旗人勋贵在暗中养缠足的汉女了。妇女之失权,从不只是满汉之分,即便此时满人妇女看似高人一等,自由洒脱,可若心中不清明,只沾沾自喜,早晚会有如更为失权的汉人女子一般,沦落到糟糕的境地。
因此,齐东珠写信与嫂嫂,坚持若想长期留于善堂,女子必须放足。她心知自己在时代面前无能为力,但总归想要顺应自己的心。
当善堂女子越聚越多,甚至在直隶也开了分堂的时候,齐东珠开始琢磨怎么给这些女子和她们的孩子寻找更好的出路。她开始寻思弄一台效率更高且构造简单的纺织机,可没了系统的帮扶,她实在对于机械和图纸一头雾水,闭门造车对她来说难度太大,可是她不想放弃,仍旧在闷头冥思苦想。
又一年春,萨摩耶阿哥彻底脱离了糯米团子的模样,变成了一只小猴脸耶。这个时期的萨摩耶处于尴尬期,不仅身体抽条,不复幼时的小熊模样,脸上的毛发更是新毛和旧毛胡乱叠加,失去了萨摩耶犬的五分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