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嘛, 不是说好了今儿要表现得开心一点儿。”
齐东珠捋了捋比格阿哥额头中心的一缕纯白色的头毛,换来了比格阿哥黑亮的眸子里流出一丝哀怨色。
比格阿哥没有搭话儿。他长大了些, 反而不似小时候一样, 是个哼哼唧唧, 动不动就夹子音的小话唠了。自从他一岁多时开了金口, 除了时不时甩出一句惊天之语, 往日里总是安安静静地臭着一张比格小胖脸儿。
虽说他已经两岁了, 但他在齐东珠眼里还是一个没有出赏味期的比格幼崽。毕竟人的寿命比小狗要长很多,这让比格阿哥拥有了一个漫长的, 可爱到看上去做什么都是对的的幼崽期。
这让齐东珠又毫无原则地软化了眸光, 双手齐上, 拼命揉搓他的小毛毛脸儿,和两颊白乎乎, 软塌塌的嘴皮子, 直让比格胖崽受不住口水, 漏到了脖子上挂着的, 齐东珠为他准备的绣着狗狗爪印的口水巾上。
“咿——”
比格很烦,但比格柔弱,夺不回自己的腮帮子,只能喷着口水,嫩声道:
“寿宴,宝去,奶嬷也去!”
年仅两岁半的比格胖崽的嘴皮子比隔壁快五岁的边牧阿哥嘴皮子还要利索地多,齐东珠短暂地沉浸在自家胖崽的聪颖里,继而点着他的小黑鼻头,有点儿忧愁道:
“不许自称宝!嗨…”
齐东珠看着比格阿哥圆乎乎的,懵懵懂懂的眼睛,心下叹了一口气。
这事儿说来话长。从比格阿哥还是个襁褓中的幼崽,齐东珠就觉得他有点儿不对劲。他认人太早,而且对他的第一监护人,也就是齐东珠有非常执着的黏性。若是齐东珠离开超过半日,他就会产生严重的分离焦虑。
而就算是齐东珠经年累月,想尽各种办法让比格胖崽学会适应其他人的陪伴,或者是用胖狐狸玩偶这样的小玩具培养他的安全感,也是无济于事的。到了比格阿哥开口说话儿的年纪,他的这种特性便更加彰显了。
他比住在隔壁,活泼好动的边牧阿哥发音吐字清晰地多,说话儿也并不打磕巴,可问题是他并不喜欢与人交流,也并不好动。
在齐东珠无暇顾及他的时候,即便是又什么不舒服或者不满的地方,他也不会屈尊对其他奶母或者宫女说半个字,直到这些不满积攒到了一个临界点,他会发出“werwerwer”的比格嚎哭,那声音震耳欲聋,哪怕是隔壁边牧阿哥的奶母和宫女都能被他震得半点儿不得安宁。
齐东珠当然不能放纵比格阿哥这些自闭的小情绪。即使她此刻已经大概猜到了,比格阿哥很有可能罹患孤独性障碍,或者就是现代人俗称的自闭症。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齐东珠可是半点儿没闲着,用积分在系统里兑换了几本书籍,将书页都翻烂了,可幼儿自闭症作为一种孩童的心理疾病,在没有专业人士的辅助下,是很难得到有效的改善的。
而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齐东珠作为比格胖崽的监护人,能做的也只有毫不吝啬陪伴和关怀。
可是,齐东珠自己心里却清楚,她陪伴不了比格阿哥几个月了。
为了当日康熙发话儿,让他在比格阿哥离开西四所也离宫的事,系统和齐东珠歇斯底里地大吵了几架。皇子奶嬷系统在齐东珠不能做奶嬷的情况下,效用又是什么呢?可奶嬷系统的歇斯底里到底暴露了些什么,齐东珠质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如此熟悉?你真的是系统吗,那些所谓的,我哺乳皇子换来的积分,又到底是什么?你是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哺乳皇子?”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奶嬷系统哑了火儿,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都没有跟齐东珠说话儿了。
而齐东珠也知道,比格阿哥不日或许就会搬到佟佳贵妃的景仁宫了。隔壁软软胖胖的比格阿哥已经搬了进去,宜妃郭络罗氏所出的五皇子,刚被抱到西四所就让齐东珠看直了眼,没少偷摸两把的杜宾阿哥胤祺也在筹备着搬入太皇太后所住的慈宁宫了。
此刻西四所里最大的阿哥便是比格阿哥了。他的亲弟弟六阿哥胤祚在齐东珠眼中是个先天心脉不足的伯恩山,虽然叫声弱弱的,但萌得让人肝颤儿,虽然和比格阿哥一个黑白棕的配色,但两崽脾性完全不同,可比比格阿哥亲人多了。
七阿哥胤佑是成嫔所出,先天腿骨有些畸形。齐东珠眼中,他是个十分康健,脾气超好的金毛幼崽,齐东珠当然也去吸过,可她却没手段帮这个一条后腿有些长歪了的小金毛摆脱坡脚的厄运。
她和翠瑛还听过七阿哥奶母的哭诉,说是因为七阿哥先天有些残疾,成嫔自七阿哥出生起就日夜饮泣。这宫中有传闻,说康熙不满自己的子嗣中有这样“残缺”的,要把成嫔的七阿哥过继出去,过继给先皇贵妃董鄂氏所出之子,几个月就夭折的和硕荣亲王,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怕自家小主子因为这点儿外表上的残疾,当真由皇子,变成了普通宗室子弟,自然心下惴惴,不得安宁。
可齐东珠摸了摸小金毛的腿脚,发现其实那并不很严重。虽然看上去骨头长歪了,但是若是日后不奔跑,恐怕在平地上行走都不会让人看出什么端倪,算什么坡脚?
再说,就算坡脚又如何,只是一个无辜的,软萌的金毛幼崽,却要承受异样的视线和恶意。
齐东珠心疼坏了,又沉迷吸这个软乎乎,奶味十足还特别亲人的金毛崽,一时忘形,让睡醒了的比格胖崽好一阵等待,直等的胖崽又自闭不肯理人,齐东珠哄了半个时辰才把他哄好。
话又说回来,齐东珠摸着比格阿哥头毛叹气。她怎么不知道比格阿哥想让她与他一起去太皇太后的寿宴。
齐东珠不是不想,但是她见到康熙就发怵。自从那次在试种牛痘的庄子里不欢而散之后,齐东珠一直尽可能地躲着康熙,而康熙似乎也确实如齐东珠所想的那样,在找到了齐东珠古怪的原因后,便将她这个“消遣”抛诸脑后。
那日后,康熙昭告天下,推行种痘的政令。此法大为成功,短短几个月,经各地上报,新染天花者数量骤减。且朝廷勒令百姓注重防治,避免聚集,亦有效避免了其他传染病的滋生和传播。
一时之间,牛痘法声名大噪。不知怎的,民间百姓渐渐开始叫这牛痘法为“东珠法”,只因在康熙下发的御诏里,明确点出进谏牛痘法的人是一位名叫纳兰东珠的旗人女子。
这回儿,不仅是旗人在江南百姓中的声名有了点滴好转,“东珠”这个名字更是响彻大江南北。
与此同时,康熙的封赏也大张旗鼓地送进了西四所,齐东珠诰命的身份、被封赏的金银珠宝、还有内务府为她遴选的京城里的两进宅院,可是将围观者都看得眼热极了。自那以后,齐东珠在这西四所的地位可谓是节节攀升,再没有半个人敢对她有半分置喙,就连那眼高于顶的西四所管事嬷嬷都在她面前自称奴婢,卑躬屈膝了起来。
宫内如此,齐东珠在宫外的婆母更是听到了消息,马不停蹄地开始向宫内递送消息,言辞十分和善,只求在宫中下人放例假出宫时,可以见齐东珠一面。
齐东珠也没矫情。她虽然不喜欢这位精明势力的婆母,但也知道她作为纳兰东珠先夫的母亲,并没有苛待原主。当然,将原主这样的柔弱没有主见的女子扔进吃人的皇宫换取短期利益的事儿,绝对称不上体面做法。
在小心翼翼地见过原主的父亲和兄长,免去父亲和兄长因为她如今的身份还要对他下跪行礼的尴尬后,齐东珠也不扭捏,在酒楼之中约见了她的婆母。
婆母那拉氏并不是个骨子里很热络的人,和齐东珠打过照面,便三两下看出她还是过往那闷葫芦脾气,只是比先前见时沉稳大气许多。
她将当时从内务府支取的,齐东珠做奶母的“卖身钱”八十两银子放在桌上,推还给齐东珠:
“你如今出息了,想来也不愿再与我家攀上什么关系。这是你进宫的饷银,一共八十两,你尽数拿去。”
其实将齐东珠这样不合规的人遴选入宫,内务府在其中抽走了四十两,那拉氏拿在手中的只有四十两。可她也没有细说,毕竟齐东珠如今发达了,便是不记恨当时之事,都算是对她儿子还有丝毫温情。
齐东珠垂眼看了看这八十两,心里知道她先夫家也就是普通旗人,公公在亲王府当低等侍卫,身份太低,死了儿子后也被旁人顶了差事。如今全家的进项便只靠朝廷给旗人发放的禄米。
“银子太沉了,我拿不进宫里。”
齐东珠垂着眼睛道:
“就当给姑子添妆吧。希望她和我当日一样,嫁个好夫婿。”
说完,齐东珠并没有久留,转身离开了茶楼。她的余光看到那拉氏错愕地站起身来,嘴唇嗫嚅,眼底漫上了一点儿晶莹。
“我儿无福早死,我们两家的缘分也就断了,日后,不会再来叨扰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