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是皇子,日后许多奴婢都会趋奉左右,他不能失仪,让别人看出他的喜恶,更不能在贵人面前失态,让人寻了错处去。”
乌雅氏说着,又看向齐东珠,吩咐道:
“日后你不必再时时相随,日日趋奉他,只在轮值时照顾他便好,旁的交给其他乳母去做。”
齐东珠听闻此话,呆愣了一会儿,旋即便有些急切地说:
“娘娘,小阿哥他…他习惯了奴婢每日伴他左右,若是奴婢不在他身边儿陪伴,恐怕他不会开怀,还会…”
齐东珠勉强把“分离焦虑”几个字咽了下去,说道:
“…还会哭闹,小孩子哭闹伤身,还请…还请娘娘三思。”
乌雅贵人蹙起眉,上下看了看齐东珠,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齐东珠有些焦急的脸上:
“本宫知你关心四阿哥,”
她说了句软话儿,继而便道:
“可四阿哥终究会长大成人,也要适应诸多奴才的侍奉,做个得体的皇子。哪怕他一时难以适应,可总归会习惯你不在左右。“
齐东珠心中更急。她想说四阿哥恐怕和其他幼崽不太一样,她上次离开一月已经让比格阿哥的性格变得和之前不同。哪怕如今他在齐东珠怀里又粘人能吃,可齐东珠心中其实一直有一些隐晦的忧虑。
对于一个幼崽来说,比格阿哥的社交能力相当弱。他不怎么和周遭互动,也不适应别人。他对齐东珠的执着在某一方面来讲,像是他给自己形成的思维定式,齐东珠和胖狐狸玩偶被他划分在领地之内,而其他人和物则在领地之外。
或许其他乳母会将比格阿哥的行为理解为幼崽的阴晴不定,但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齐东珠却难免多想。因为她知道有些特殊的天才儿童在幼年时期是会有一些自闭和焦虑的,而比格阿哥又的的确确十分早慧。
第47章 陪伴
◎话痨奶比哼唧道,齐东珠反射性地亲了亲他毛绒绒的小额头,使比格阿哥得到了他想要的安抚和回应,便很有安全感的搂紧了他的胖狐狸玩偶,闭上了◎
可齐东珠的忧虑, 乌雅贵人怎么会懂。她出身不高,入宫后又一直住在博尔济吉特氏为主位的储秀宫里。从前朝开始,蒙古嫔妃在紫禁城中就势力渐微, 可姓博尔济吉特氏的太皇太后还坐镇宫中呢!
乌雅氏这些年还算平顺地诞下子嗣,也得了封位, 其中原因她自个儿清楚得很。
皇上并不是一个阴晴不定难以亲近之人, 可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喜恶。乌雅·玛禄心里明白、她虽然也算此刻后宫中正得宠的嫔妃之一,却和郭络罗·纳兰珠没法儿比。郭络罗氏比她晚入宫好几年, 刚刚承宠便晋了位,虽然还没有诞下子嗣, 后宫中人便知道, 未来的妃位肯定有郭络罗·纳兰珠一席之地。
她性子沉闷,不是纳兰珠那种泼辣娇憨又讨喜的, 可她能在博尔济吉特氏的眼皮子底下诞下四皇子, 是因为她的循规蹈矩, 也是因为她看懂了博尔济吉特氏的不甘和野心。
博尔济吉特想要孩子, 想要后位, 但即使是太皇太后仍在后宫中坐镇, 不怎么理会政事的太皇太后也断断不会押着皇帝,让皇帝给博尔济吉特一个孩子。
所以, 博尔济吉特氏静静看着乌雅氏承宠, 容许她在储秀宫诞下了四阿哥。她心里想要什么乌雅·玛禄很清楚, 但她却不想如她所愿。
先前,乌雅·玛禄在月子期间留窗户未关, 吹了一夜的冷风, 愣是将自己吹得得了风寒, 连四阿哥的满月宴都不出席。也正因此, 她规避了许多次陪伴博尔济吉特氏去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的境遇,也免得听她明目张胆地央求太皇太后将四阿哥养在储秀宫里的话儿。
博尔济吉特氏与她说,四阿哥养在储秀宫还能亲近亲近生母,她也不会苛待四阿哥。乌雅·玛禄表面儿福身附和,内心却是冷冷嗤笑。
若是她当真信了这鬼话儿,自诩亲母亲近了四阿哥,还不知死得如何难看。
而今,在四阿哥的百日宴上,她做出这幅循规蹈矩的模样,而纳兰珠的反应倒是意外之喜。她变本加厉地做着循规蹈矩、谨小慎微的姿态,激着心直口快的纳兰珠的火气,倒是如愿让博尔济吉特氏口不择言,彻底在佟贵妃和惠妃面前暴露了狼子野心。
乌雅贵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她最怕的是太皇太后当真顺了博尔济吉特氏的意思,跟皇帝提及了此事,更怕的是佟贵妃或者惠妃对此漠不关心。
可如今她却暂时松了一口气。无论佟佳氏说的,皇上允诺四阿哥养在景仁宫有几分真,至少佟佳氏和博尔济吉特氏已经对上了。况且因为博尔济吉特氏那不过脑子的妄言,惠妃和荣妃也不会乐见她得偿所愿。
如此便好。宫中已有大皇子、皇太子,还有宠妃马佳氏所生的三皇子,她的四阿哥只需要循规蹈矩的长大,便能凭借序齿高,得个爵位,便也一生安稳过了。
这么想着,乌雅贵人的色越发肃然沉静。她垂下眸子,不再看那奶母有些焦急忧虑的色,只声音平稳地下令道:
“按本宫说的去做便是了,时辰不早,过会儿宴席也该散了,你且抱四阿哥回西四所去,莫招了一些人的眼。”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便是齐东珠心里有天大的焦灼,也只能强行压下,向乌雅贵人行了个礼,上前抱起了偷偷从胖狐狸玩偶头顶露出一只黑亮眸子的比格幼崽。
齐东珠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乌雅氏在想方设法让四阿哥避讳博尔济吉特氏,哪怕她会因此失礼于人前,甚至在博尔济吉特氏跟前儿吃了挂落,也在所不惜。
这般担当和胸怀,齐东珠怎能不敬。可当她抱起比格阿哥的那一刻,还是从心中油然而生起一种难以割舍的怜惜和珍重,这迫使她明知道无法说服没什么育儿经验,一心只关怀孩子平安长大的乌雅贵人,还是开口说道:
“娘娘,我知道您生怕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养岔了孩子,可如今四阿哥才这么小,我顺着他一点儿,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您不必如此谨慎…”
“莫说了。”
乌雅贵人色有些倦怠,但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此时,寝殿的门被打开,两位太监在门口撑着门扉,侍奉乌雅氏的大宫女也在门口看着齐东珠,俨然一副送客的模样。
齐东珠见状便知自己不能多留,只恨自己笨嘴笨舌,想来若是个口舌伶俐的人在此,说点儿什么夸大的育儿经唬一唬这没什么育儿经验的年轻嫔妃,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可她偏偏生了一副迟钝的口舌,该起作用的时候是半点儿没有反应,不该说的时候那是怎么也阻止不了它招祸。当时在康熙面前她怎么就这么敢说,哪怕知道自己会掉脑袋也在所不惜?到了为比格胖崽据理力争的时候,她反而半句话都憋不出来。
齐东珠又挫败又有些难过,一边抱着比格阿哥向外走,一边自暴自弃地将鼻子埋进了比格阿哥软乎乎的头毛里。
突然被吸的比格阿哥不明所以,不过他很乐意齐东珠抱着他,所以宽宏大量地原谅了齐东珠突如其来的冒犯,把自己软成一滩小狗饼,和胖狐狸玩偶一起塞进了齐东珠的怀里,抵御着外面的寒意。
等走到储秀宫的院墙外,齐东珠才勉强恢复了心,她对着疑惑地看着她的翠瑛和淮德勉强笑了笑,便召集西四所来的乳母和奴婢,准备打道回府。
比格阿哥被迫营业了大半天,早就困了。此刻在忧心忡忡的齐东珠的怀抱里,打起了小哈欠,露出光秃秃的小牙床来。
“咿——咿——”
话痨奶比哼唧道,齐东珠反射性地亲了亲他毛绒绒的小额头,使比格阿哥得到了他想要的安抚和回应,便很有安全感的搂紧了他的胖狐狸玩偶,闭上了黑亮的小狗眼。
殊不知,等他再次醒来时,齐东珠已然不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儿陪伴他了。
——
当夜,齐东珠用筷子戳着碗里已经被她戳烂的饭菜,一脸思不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