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有些远,看得并不十分清楚,但承平依旧一眼便认出了人,反应过来,狂喜,高呼一声他的名,以此作为回应。
裴萧元已将火杖插入身后谷壁的一道裂缝里,接着,他一手摘下身上所携的一张玉靶角弓,与此同时,另手自后腰蹀躞带上系的箭筒里抽出一支头上裹有油布的箭,在火杖上点燃,随即拉弓、搭箭,双目映着面前箭头上正在燃烧的火,瞳睛灼灼,若有火点在他眼底闪烁。
在居高迅速环视一圈谷底情况后,他朝着脚下前方的一个方向,射出了第一支箭。
箭簇带着明亮的火团,如一道长长的流星,在漆黑的夜空下越过谷底众人的头顶,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最后,落到了百余步外一个此刻人马较少的点上。
“武卫将士听令!全部归到坎位!”
在射出这第一支指引方向的火箭之后,他提气,再次高呼。呼声随着横穿谷地正在大作的夜风,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承平所领的武卫顿时有了方向,无不遵行,纷纷向着方才那一杆火箭所指的坎位聚去。
第二支火箭紧跟着射出,插在了相距几十步外,对面的点上。
“龙武卫将士听令!全部归到离位!”他的呼声随之再次而起。
宇文峙早也从方才的震动中醒,迅速指挥部下人马依着火箭指引列队而去。
虽还是引发了一阵碰撞和冲突,但和片刻之前众人两眼摸黑不辨方向的境况不同,诸卫将士此次有明确指引,两卫人马缓慢却清晰地相互穿插,各自向着不同方向移去。原本混乱而焦灼的局面,顷刻间发生彻底改变。虽然谷地里的照明依旧严重不足,但秩序已然开始恢复。
景升末年的那一场变乱,滋养了无数的野心家。陈思达便是当中的一个。
他本正要借着乱局逃脱出京,图谋联络旧人,日后卷土重来,万万没有想到,裴萧元竟凭空如此冒了出来,居高指挥,眼看就要掌控全局,恨得双眼发红,急忙下令朝他射箭,务必要将他射下来。
一支支箭簇,组成一张密集如雨的网,向着仍居高而立的裴萧元呼啸而去。
他此时已经射完第三支火箭,引导贺都的威卫往居于谷地东侧的震位移动,又令剩下的骁卫人马原地待命。
“少主人!当心乱箭!”
此时何晋带着两名亲随冲入。他骑在金乌骓上,手持一杆长槊,左挑右刺。二亲随也各拿长枪,三人锐不可挡,硬生生杀入弓弩阵中,冲撞得众多弓弩手歪歪斜斜,箭簇攻势终于稍缓。
还在高处的裴萧元收弓,拔刀挡开了射到面前的几支箭,随即借着何晋几人为他冲出来的这个机会,拔下火杖,以谷壁上缠生的藤木和凸石为立足点,身影轻灵如猿,转眼,便从他方才立足的高处跃下,在腾挪数次之后,现身在了一名叛军的身前。
此人便是方才向他发箭的弓弩手之一,此刻人还坐在马背上,看得发呆,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裴萧元一刀砍下马背,随即自己纵身上马,挽缰,强转马头,横马,和迅速后撤向他赶来的何晋几人一道,挡在了陈思达一行人的退路中央。
此时四卫也已渐渐整队完毕,一旦恢复照明,统一指挥,再列队包围上来,陈思达这一群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然而众人他领人如此挡在道上,威风凛凛,心中惊骇,一时竟也不敢冲上去。
陈思达的脸色铁青。他身旁的一名副将挥舞着手中的刀,嘶声大吼:“都给我上!杀了此人,大将军重重有赏——”
武军起了一阵骚动,就在众人作势将要冲杀时,利箭飞射而来,径直插入这副将的喉咙,一箭穿颈而出。
发箭之人,正是何晋。
“陈思达!你这无耻之徒,方才竟还有脸提虎军之名?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是你!”
陈思达很快便认出了昔日的同袍,脸色变得更是难看。
何晋哈哈大笑数声,随即指着陈思达,向着他的部下高声道:“你们听命的这个陈思达,他当年不过只是一个叛主之将而已!和抽了脊梁的看门之犬有何不同?今日他这条狗又不老实了,竟还敢再次作乱,猖狂至此地步!”
他的目光转回到陈思达的面上。
“陈思达!昔年你曾经深受主上虎军大将军之恩。如今大将军之子就在这里!你见到了少主人的面,还不下马跪拜?”
他口口声声直呼陈思达之名,语气更是充满了讥嘲和蔑视。
陈思达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厉声命人冲上去。
何晋横槊,挡在裴萧元的面前,厉声吼道:“老子当年在北渊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我看你们这群王八小崽,谁敢乱动!”
他鹰顾狼视,看去凶悍至极。众人顿时又被震慑了几分,正犹豫不决,此时,那四卫也已整顿完毕,吸取方才教训,统一归在承平的指挥之下,正在向着这边包围而来。
陈思达剩下的亲信见状心慌,急忙命人将带来的全部人质和当中分量最重的那个安国使王推到高处,冲着承平等人大吼,威胁要杀。
这些藩国使君若在今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喜乐变丧事,过后,朝廷只怕难以交待。
承平等人自然知道个中利害,投鼠忌器,一时不敢再逼近,两边人马一下僵持起来。
“救命!裴司丞救我性命!”
安国使王看到裴萧元,嘶哑着声音,朝他不停地喊着救命。
“何叔让开。”裴萧元忽然开口道。
何晋回头看他一眼,低声提醒小心,慢慢让道。
裴萧元骑在马上,在周围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拿了一杆火杖,举着,自己照路,朝着对面的陈思达行去。
很快,他便入了对面的阵地,也不曾停,只继续前行,迫得士兵纷纷避让,如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站住!不许再来!”
在两人中间还剩丈余之距时,陈思达厉声吼道。
裴萧元便停了下来,双目望向陈思达,道:“你将使王等人放了,我保证,可以叫你安然离开此地。”
陈思达目光阴沉:“裴萧元,你当我小儿吗?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父亲是虎大将军裴固,凭他曾带八百勇士战死北渊关外,凭我八岁随母曾在宫外为虎军将士鸣冤!”
裴萧元的琅琅之声不疾不徐,如金玉相击所发,回旋在这片谷地之中,清清楚楚地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陈思达,世上固然有你这种见利忘义之辈,但更不乏信守承诺言出必行之人。你若是信,照我说的做。为叫你放心,我也可以和使王他们更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