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雨并不想去,寻了个借口,婉拒了。
这个晚上,她的阿耶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叫她过去作伴。他将他一个人关在那座有着西王母图的西殿内,直到深夜才回精舍,在赵中芳的服侍下,咳嗽着,睡了下去。
絮雨静静等在精舍外,等到老宫监迈着蹒跚的步伐慢慢走出来,道:“赵伴当,我想去个地方。”
“你陪我去吧。”
……
平康坊内,灯火煊亮,热闹得如同天上街市。
一辆今夜在长安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寻常的碧油车归来,不紧不慢地穿过平康坊的十字街口,最后停在金风楼旁的一条小巷口。
卫茵娘戴着一顶帷帽,自车内下来,在仆从的陪伴下,回到了这间她已住了多年的小楼。
借着小楼梯旁悬的一盏于夜风中轻轻晃荡的灯笼,她登上小楼,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没有叫人跟着入内服侍,也未呼人点灯。
她一个人停在门后的漆黑夜色里,立了片刻,方迈步,慢慢地继续朝里走去,一直走进她的寝堂,摸索着,正要点灯,忽然,她顿住。
一道月光,连同小楼对面金风楼上投来的灯影,斜照进寝堂内深处的那面西窗。
在这片月光和灯火的阑珊影照中,她看到窗后的坐榻上,有道纤细而沉静的人影。
“是我。”
轻缓的说话声里,那人擦起火石,点亮了案上一盏洁白的莲花座烛台。
在骤然明亮的泛着暖黄色的满室光照里,絮雨望向对面凝定住的女子,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阿姐,这么晚了,你从哪里回来?”
她轻声问道。
第72章
在短暂的一段静默过后,卫茵娘慢慢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今夜放生池那边很是热闹,我去走了走,放了几盏莲灯。”她的面上也露出笑容,放下帷帽。
“公主何时来的?怪我,若是知道你来,我便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她向絮雨走来,行礼。
絮雨起身迎上,牵着她手,阻她行礼,随即带她坐到自己身边。
“阿姐你的手好了吗?”
卫茵娘展开她已恢复作原本青葱纤柔貌的十指,任她翻看:“老早就好了。后来又收到了赵阿爷叫人送来的药,是公主告诉他的吗?赵阿爷从前就对我极是照顾,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年纪也大了,我这不过一点小事而已,却要你们一直记挂,实在过意不去。”
“阿姐你手没事就好。”絮雨抬眼,目光落到卫茵娘一张含笑的面上。
“过几日大家都去苍山了,那边比长安凉快,主要是清净。我知道后,第一个就想到了你,想阿姐你也去,咱们在那里一起住些天。我叫赵伴当给你带了话。他回来后,和我说,你不去?”
“是。”卫茵娘点了点头。
“公主处处想着我,我极是感激。不过,我去,真的不大合适,加上我最近倦怠,懒得再出去折腾了。公主的心意我领下,你自己去,到了那里,好好玩,就跟我去一样了。”她笑着道。
她是不愿同去的,这本就在絮雨的预料当中。
“阿姐你不想去,我不勉强。但是另外有件事,不知能否再问阿姐?”
“当然!何事?”
“阿姐脱籍,也是赵伴当亲自办的。他和我说,你什么要求都没有提。”
“阿姐,你如今已是自由身了,为何依旧选择留在这个地方?”
卫茵娘依旧含笑。她环顾置身的这间寝堂:“此事应当也是公主在陛下那里为我求来的吧?我极是感激,先前一直就想亲口向公主道谢的,今晚总算是有机会了。赵阿爷当时确实也说,无论我想如何,或是去哪里,他都可以为我安排。只我在这已住多年,习惯了,此处如同是我的家,所以哪里也不想去了,就在这里,也是很好。”
絮雨目光凝落在她面上,一言不发。
“公主这么看我作甚?”
卫茵娘笑着避开她的视线,忽然站了起来。
“瞧我,方才看到公主,只顾欢喜,连杯茶水都不曾给你备——”她一面说,一面起身,待唤人来烧茶。
“阿姐,你能再告诉我,昨晚你去过哪里了吗?”忽然此时,絮雨开口。
卫茵娘步足一顿,停了下来。
絮雨望着她的背影。
“昨晚你以做法事为由,用化名去过慈恩寺。”
卫茵娘沉默,一动不动。
“阿姐,我不想骗你,和你说实话吧。”
“袁值本监视你这边的,原因你知道,我便不说了。是我在我阿耶面前将事揽下,不许袁值再插手。一是因我猜,你极其厌恶此人,我不欲你再受他打扰,二来,阿姐,我同情我的李延哥哥和阿姐你,这是真的,否则上次在你这里遭遇搜捕之时我怎会救他。我也完全理解他,或是阿姐你的感受和想法。是因我的阿耶,李延哥哥落到了今日的处境,阿姐你更是失去一切,你的家人,乃至你的尊严,而你们本身,又有什么错?”
卫茵娘依然那样背对着她,身影凝固。
“因而,在我这里,你们痛恨我的阿耶,或者,哪怕与我阿耶为敌,只要没做下我所不能容忍的事,你们也还愿认我是阿妹,你们便永远都是我的延哥哥和卫家阿姐。但是阿姐,我也不瞒你——”
絮雨顿了一下,“无论是为公计,还是出于我的私心,我都不希望裴郎君和李延哥哥走得过近。”她用加重的语气,说出了这一句话,随即走来,走到卫茵娘的面前,凝视着她已是微微泛红的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