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青春,她的时间,她的心血,她最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她得不到重视,得不到上学的资源,她消耗健康、尽心抚养出的两个孩子竟然为她苦心经营的家庭制造出了最大的灾难。
还有她那个好丈夫,那个看起来好像是个模范的丈夫,丢给她爱的结晶,支持她在教育方面的一切决定,权力和责任都是她的。到了这种时候,她挑不出他一点错误,也求不到什么助力,连个能逃避现实、推卸责任的对象都没有。
她只有她自己了。
家里的其他人,他们究竟在害怕她什么?为什么都不敢直视她?是心里有鬼吗?
觉得她是这个家里无所不能的“暴君”吗?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被剥夺了脆弱的权利。
她嘶喊着跪倒在地板上。
这是她好不容易从灰暗的学生时代、从毫无用处的母家逃来的地方,是她年轻时以为能变成乐土的地方。
当她抬起头,终于对上两双惶惑无措的眸子,他们说着“断绝关系”、“养老责任”,她却只觉得他们冷漠得像恶魔。
“……你们根本没有把我当作你们的妈妈。”
是这家姓许的恶魔,他们积年累月地吸食她的骨髓,还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这就是她的大半辈子。再多回顾一秒都会让她觉得窒息。
可即便如此,她最终还是安静下来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就像过去那么多次争吵后一样。
他们的“理智”会慢慢地浮现出来,然后提醒他们:该结束了。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除了发泄情绪以外,他们还得继续思考接下来的生活,所以不管闹剧能持续多长时间,最后一定会归于平静。
他们会重新开始进食、休息,然后面对接下来的工作——这是如今还在存活的人共有的特征。
有时候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就是这样好。他们能承受的东西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即使他们遭受让他们感到不适的东西,他们也不会立刻放弃自己,而是忍着、等待,等到可以提出异议,或者习惯。
暂时的结束不代表永久结束。
后来,除了父母的阻挠,许一零和许穆玖还得准备好面对外边的其他人。
但也只是做一点心理准备。比起对自己底细很了解且必须保持着联系的父母,其他人并没有那么难以应付,除非遇到了乐意社交且对别人私事了解欲望很强的人。不过就算真的碰上了前来打听的人,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方法:撒谎就行了。反正只要别人不提,自己是不可能主动把感情状况拿出来说事的。
如果对方硬是要贴上来刨根问底呢?
拒之门外啊,再好心地提醒一下那个人注意社交距离。这种跟别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自己并没有据实告知的义务。
当然,这件事遮掩个叁五年也就差不多了,做不到天衣无缝地骗过其他人一辈子。
如果哪天被更多人拆穿了,到时候,议论、嘲讽甚至借此挤兑和打压一定是少不了的。
要被鄙视了。要被定在耻辱柱上咒骂了。要成为反面教材活在所有人谈笑时的余料里了。
那该怎么办?逃到一个遥远的、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然后再展开新的生活?
首先,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心思经常搬家换工作。
其次,就算到了新的地方,和周围的人毫不相识,日子长了,还是会认识的,还是会有兜不住秘密的时候。
不过说起来,即便被拆穿了、被议论了,那又怎样呢?
许一零他们在家的时候听穆丽菁谈起过一个同事。在这样的年代,那个同事的家里居然发生了叔侄二人共侍一妻的事情。
一开始的两年,周围的人的确会在背后议论、甚至当面调笑,可是过了几年,在那里工作的人来去换了好几轮,那个被议论的同事还是继续在正常工作、生活。
世界上发生过的荒唐事其实远比看起来的要多,前来评价的人总是一哄而来,然后渐渐地就散了,顶多偶尔有一两个人想起来这茬,笑上两句就走了。
不会有人愿意因为被别人私生活上的错误膈应到、从而花上自己所有时间去咒骂,除非批判私德这件事本身可以被利用来为他们自己获取利益。
骂得再凶,那也只是骂,只能做到骂的程度。
人们对某件和自己无关的事记性比鱼好不了多少,因为他们的大脑里要装的事情太多了。
所以,不在乎的人不会一直关注,在乎的人不忍心一直咒骂。以攻击获取利益的人也会在乎,可前提是被选为道德攻击对象的人身上有相当多的筹码、让他有被攻击的价值。当然,很少有人能重要到值得别人整天追着找瑕疵。
现在回到许穆玖和许一零决定走这条看起来麻烦崎岖的路之前。
他们的朋友会觉得他们糊涂,对于他们明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却还是走进来感到费解。
如果一开始不选择这条路,不就可以完全不用面对以上那么多考虑了吗?
其实这很像一笔生意。他们知道一定会有损失,比如在被议论中丢失的自尊心、提升自己的学习和工作的机会。可也如上所说,并不会有人无聊到长时间、大量地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威胁,何况,他们还是彼此配合多年的零风险高收益的伙伴。
只要他们在选择之后收获的快乐多于遭受的损失,就是值得。
不过,如果有一天他们对彼此来说不再是制造快乐的伙伴,而是制造怨怼的枷锁呢?
那么,还是继续吧,全都交代在这吧。只祸害对方就是他们对外界的最后一点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