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零十分惊讶地转头去端详那个女生的脸。
是啊,这是经过溪城的列车。
一些很久远的记忆涌入许一零的脑海,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记得谢思然,记得很牢。
真的是她吗?那个曾经夺走自己最好朋友的人,那个自己和她比相形见绌的人,那个自己羡慕过且讨厌过的人,那个和自己在同一所学校的同学。
那个小姑娘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在那个叫谢思然的女生的略带疑问的回望下,许一零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了乘务员。
在乘务员报出许一零的名字的那一刻,叫谢思然的女生的眼里涌进了同样的难以置信,以及探究。
她也许真的是谢思然,而且她也记得自己。
“好的,谢谢配合。”
乘务员走向下一排座位之后,许一零终于开口道:
“不好意思,请问、你有没有去过林城?”
无论自己之前的情绪有多复杂,在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便看见对方的眉梢爬上了笑意的那一刻,许一零终于确定,自己心里留下最多的情绪还是对于在异地他乡偶遇同学的激动、喜悦。
同时,她们都意识到: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原来,她们都长大了。
“我在林城的安邮小学上过学哦。”谢思然笑着答道。
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之后,许一零和谢思然迫不及待地开始聊天。
“你大学也在溪城吗?今天是回家吗?”许一零小声问道。
“啊,不是不是,我大学在沪城,我家现在也在那边,我来溪城的房子拿东西,今天回沪城。”谢思然说道,“你呐?你去哪啊?我记得回林城不是这个方向啊。”
“嗯,不是回林城。我放暑假了,去安城找我……一个亲戚。”
“哦哦,安城,”谢思然了然地点了点头,“你大学在溪城真好,溪城很漂亮哎,我特别喜欢。”
“嘿嘿,我也很喜欢。”许一零托着下巴笑道。
“对了,你学的什么专业啊?”
“工商管理,你呢?”
“好巧,我一个闺蜜学的也是工商管理。”谢思然答道,“我学的建筑,马上要去国外念书了。”
“去国外?”
“嗯,因为我爸妈他们说海归看起来值钱嘛。”谢思然玩着自己的手指头,“要是能硕博一起读,情况好的话,说不定以后就留在国外了。”
“噢……”许一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许一零和谢思然聊了很久,从大学生活到相似的兴趣爱好。谢思然翻出了自己手机上的相册,向许一零展示她之前去各地旅游的时候拍的精美照片,讲述自己遇到的有意思的事。大概,她们小学的所有交流都没有今天的多。
许一零喝水的时候,谢思然在她的手机上点了一通。
“我们加个好友吧!”谢思然指着手机上自己的二维码说道。
“嗯,好。”许一零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打开屏幕后,许一零瞥了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很久了,大约再等半个小时这趟车就到安城了。
许一零将谢思然添加到通讯录,按照平时的流程给谢思然的账号设置备注和分组,还给许穆玖发了条即将到达的消息,突然,谢思然问道:
“对了,你还记得罗敏吗?”
许一零的心猛颤了一下。
“……记得。”
她不太理解为什么谢思然要在这个时候提起罗敏。
谁都可以,但至少她们两个不应该这么顺畅地提到罗敏,毕竟当年闹得那么不愉快,谢思然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不过也有可能因为谢思然真的觉得这没什么。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她们两个现在都能谈笑风生了,就算是罗敏来了又怎么样,往轻了说,这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矛盾,总不能一直揪着不放吧。
许一零好地问道:“你和她后来还有联系吗?”
“嗯,是啊。我和她的初中离得不远,经常能看见。”谢思然回忆道,“后来我回溪城上学了,我听她说她没考上高中,再后来……她就去打工了吧,我也不清楚,再后来和她就没怎么联系了。”
“一直没有联系了吗?”
“本来是没有的。但是今年五月份的时候她用另一个账号加我了,我都不知道她从哪找回来的联系方式。”谢思然点开自己的聊天界面,一边划一边说,“她说原来的账号早就不用了,所以以后就用现在这个联系。”
“噢……”
是重新找回联系方式的故事。
“后来其实也没怎么聊天,可是前段时间她跟我说什么……”谢思然的表情变得别扭起来,“她跟我说她要结婚了。”
“什么?”许一零瞪大了眼睛。
简直匪夷所思。这是她今年最真切地感觉到匪夷所思的事。
罗敏和她们一样的年纪,顶多不过二十二,怎么会这么早就步入婚姻了?
说实话,就连罗敏已经二十二岁这一点,许一零都需要一些时间接受,在她印象里,罗敏一直是当年的小朋友。
“她说婚礼就在今年八月份,是暑假,她还问我要不要参加她的婚礼,哎呀……我怎么去嘛,”谢思然为难地皱起眉,“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太离谱了。我们其实交情也没那么深吧。”
许一零还没缓过来,只是喃喃念道:“她还这么小,怎么就结婚了。”
她还这么小,她的很多同龄人的父母还被称为“家长”、“监护人”。
“可是不结怎么办啊,”谢思然说道,“她跟我说她都怀了,都要当妈妈了。”
许一零感觉大脑嗡的一下像炸开了一般。
是这样吗?是因为这样才结婚的吗?
“她家里人不管她吗……?”许一零的心底升起一股怒意,双手紧紧交握着,尽力克制自己的音量质问道。
“怎么可能管啊,要是真的管她,她初中那会儿放学就不会总和小混混走了。”谢思然说道,“你还不知道她家里嘛,她爸妈都在外地打工,她家里只有她奶奶管她。”
这就是罗敏目前走过的人生啊,是从别人口中拼凑出来的。
这些经历听起来很陌生、离自己很遥远,可那个人自己曾经很熟悉。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可怜?”
可怜?是吧,是可怜的吧。她缺少父母的关心,学业不算成功,早早地步入事关重大的婚姻,在涉世未深的年纪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的以后会怎样?她要怎样教育她的孩子?至少许一零是不敢想,也不愿意往下想的。
可是,可怜吗?真的可怜吗?她可以过得更好,可她最后就走了这样的路,这不是许一零造成的,是她这个当事人自己选的,如果她愿意,她觉得开心,谁又能说她做得不好呢?什么样才是为她好呢?
“我不知道。”许一零摇了摇头,以她对生活的标准来看,罗敏是可怜的,可如果罗敏一直愿意这样,那么她就不需要她的可怜。
“啊,你还讨厌她吗?”谢思然说道,“她以前跟我说过,你讨厌她,因为你缠着她要和她做朋友但是她不想。”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许一零觉得自己噎住了。
如果自己说恨她,是不是显得太恶毒了?毕竟在大多数人包括自己的标准里,她如今这样的生活值得同情,和她的悲惨比起来,自己孩童时期受的那些委屈简直微不足道。
如果说自己仍旧恨着她,从以前到现在,从未中断,以后也不会停止。那么,自己对她的恨简直像极了一道有力的诅咒,她过得不好,自己如愿了。
但,她过成这样,并不是自己的心愿。如果当初在选择恨她的那一刻便知道她如今的生活,那么自己一定会吓得当场原谅她了吧。
然而,即便是自己当初就选择了原谅,或者是现在选择了原谅,又能怎样呢?她的生活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自己的答案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从始至终,这样的问题就是只能困住自己的拷问罢了。
“有这回事吗?我忘了。”许一零答道,“我只是个人认为她过得不太好。”
谢思然把罗敏的账号推荐给了许一零,许一零犹豫着点开了罗敏的页面。
罗敏的头像是她自己的自拍照。许一零看着照片上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心里觉得一阵割裂,就好像无意间拾到了小时候没做完的作业,她抚摸着扉页,忍不住泛起感慨。
罗敏没那么可怕,无论发生过什么,她只是个普通的人而已。
列车稳稳地停在了安城站。
“我就到这里了。”
许一零告别谢思然,下了车。
【你真的是许一零吗?好久没联系了】
新的好友罗敏发来了消息。
【嗯,是有很久了】
停在安城的列车再次发动,前往了更远的地方。
许一零在站台目送那列车离开。
最近的出站口在西侧。
许一零抬头,视野在快速赶路的过程中抖动起来——天边的云碎成了很多片,不同形状的,每一片都被夕阳染成了不同程度的橘红。
夕阳染红了她的视线,一年、又一年,每一天都是如此,她看着,就这么看着,突然,鼻子一酸,莫名落下泪来。
我生在条件普通的家庭,住在普通的地方,有不完美但很爱我的家人,伴我成长的是普通人的长相、普通人的能力和稳定平凡的经历,我学习我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有能力支付一部分我想要的东西,有压力,有快乐,有梦想,有无奈,时光对我来说时快时慢,身体健康对我来说既简单又困难。
我偶尔会有抑郁的情绪,会歇斯底里,会觉得活着没有意义。
可我其实算不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