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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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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的人依旧很多,太奶奶的声音已经几乎很难听见了。她迷迷糊糊地喊着“忠民”、“方君”,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父亲告诉许穆玖,忠民和方君分别是太爷爷以及他们大女儿的名字。

许穆玖在里面站了一会儿,又从卧室里出来了,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表舅一家。

“你是大玖吧?”走到客厅的时候,客厅几乎没人,似乎是为了打破同行时的沉默,表舅突然搭了一句话,“还记得我吗?”

“嗯、表舅好。”他不是很擅长和不太熟的人聊天,突然被搭话让他有些紧张。

表舅母见状,打趣了一句:“怎么,你要跟人孩子说他小时候你抱过他呀?”

“什么呀,我哪有那么老,大玖出生的时候我自己还是小毛孩子呢。”表舅无奈地答道。

“大玖现在上大学了吧?在哪上的呀?现在学的什么专业啊?”

“额,在益工大,学的工业设计。”

“喔,工设啊,蛮好的。”

“益城?我有个表妹也在益城上学。”表舅母抱着小表弟,出声问道,“益城好像离林城不远吧,那你平时还回家吗?”

“平时——不怎么回……”许穆玖低下头。

“喔,这样,好好在学校里学,挺好的。”表舅拍了拍许穆玖的肩膀。

“大玖是不是很久没来湖县了?”表舅母看了表舅一眼。

“是啊,”表舅转头对表舅母说道,“我们上次看见大玖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吗,外婆八十过整寿生日那年,那时候咱们还在谈对象呢,我带你回老家来,吃饭的时候大玖和我们坐一个桌子啊。”

“噢噢,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表舅母连连点头,“我记得那天和我们一桌的好多小孩子呢……原来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啊,看我,我自己现在都有孩子了。”

表舅母怀里的小孩头上的头发竖直着,透着光让他整个脑袋看起来像个蒲公英,见到许穆玖这个陌生人,他好地盯着许穆玖看,许穆玖亦是盯着这小蒲公英看,两个人四目相对,小蒲公英时不时试探着冲他咿呀两声。

“他叫溪仔。”表舅母说着,把溪仔往上托了托,“你瞧,他盯着你看呢,你要不要抱抱他?”

“啊?我?”许穆玖看着小孩可爱的脸,有些期待,又有些为难,“他不认识我,会吓哭吗?”

“不会的,我们家溪仔不怕生。抱抱看吧。”表舅说道。

溪仔到许穆玖怀里的时候,许穆玖发现这个小家伙比自己想象的要沉,不仅沉甸甸的,还软趴趴的,抱着他的感觉就像抱着温暖的小猫小狗。

到了生人怀里的溪仔倒是不挣扎,只是用肉乎乎的爪子揪着许穆玖的衣领,两只脚丫借力在许穆玖的肚子上蹬着让自己往上爬。

兴许是许穆玖抱着他的动作让他不好借力,有些难爬,他不高兴地在许穆玖肩膀处挠了几下,抗议地哼了两声,口水从长了几颗牙的嘴里淌出来。

表舅母说道:“你用一只手在下面托着。”

“哦,好。”

“哈哈哈,大玖,你不是有妹妹吗?叫零零是吧?”表舅问道,“小时候帮你妈妈带妹妹的时候没抱过孩子吗?”

“啊?我……”许穆玖听罢,局促地答道,“我妹她比我小两岁,我没带过她……”

“这样啊,哎呀,看我这记性,我还一直觉得她是个小孩呢……”

表舅话还没说完,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呼喊,许穆玖的心脏也猛然随之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他耳边传来第二声呼喊。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奶奶去世了。

现在,已经,去世了。

尽管这里的人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可他们还是觉得这一切太快太突然了。

没有第三声了,因为后面的呜咽恸哭都混在了一起。

恸哭声在下一秒滚滚袭来,从狭窄的卧室里炸开,涌出院子,爆发出来的属于人类情感的、非比寻常的“闹”,打碎了这片地方积年累月的寂静。

怀里的溪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地也学着房间里的哭喊,喊了一声,在他母亲向他伸手的时候乖顺地回到了熟悉的母亲的怀抱。

许穆玖把孩子还给表舅母之后,几个人一起往房间里走,院子里的外公和周兰皓等人也闻声而来。

许穆玖眼前只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并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况。

从小到大,他被告知过很多次别人死亡的消息,也参加过很多次别人的葬礼,可他几乎没有在葬礼上切身体会过死亡的概念,以及由于失去亲人朋友而自发产生的悲伤。

在他很小的时候,红白事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因为都是一群亲戚聚在一起为别人的事吃饭,唯一区别就是白事的主角是个躺在一边的人,他们说那个人有个新名字,叫死人,死人周围有一圈哭得很难听、很吵闹、很假的活人。

长大一些之后,他开始不愿意参加白事,因为他那时候的认知简洁明了地告诉他:死了人是坏事,但吃饭是好事,他不能在别人发生坏事的时候开开心心地吃饭,所以他不理解为什么葬礼上的人要吃得那么丰盛。

再到后来,他连喜事也不大乐意去参加了。因为在他记忆里,他和那些亲戚没什么交集,他之所以有理由参加他们的红白事,只是因为客观上来讲他们之间有血缘或是亲友关系,这只是所谓的人情往来。他觉得自己没有心怀真正的悲伤或是祝福,所以抛去人情,他其实并没有资格、也没有意愿去参加,更不想强迫自己演出该哭或者该笑的样子。

现在,即使知道太奶奶的死亡已成事实,他这一刻对此也没有太多实感。

直到他察觉哭泣声在耳边嗡鸣,感知到在哭的这群人中包括了自己熟悉的母亲和小姨,明白她们失去了她们在乎的亲人,他心底的情绪才有了一些因为母亲她们在悲伤而感到的悲伤,单纯的惊讶和惋惜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现在心里最强烈的情绪莫过于得知自己被已逝之人挂念过、自己却没有及时回应对方挂念的内疚,可即便是这样,他仍然感觉不到悲痛万分。

在这种情况下,感觉不到十分悲伤似乎等同于冷漠,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好像快站不住脚了。

他有些不自在地往身后的客厅看了一眼,正瞥见院子里的阳光从客厅门口透进来洒在地上,那光束仿佛是谁进客厅的时候从身后拖进来的。

太奶奶临终的时候总是喊太爷爷和他们早逝的大女儿的名字,她一定很想他们,一定很想见他们吧。

不知怎的,许穆玖记起,以前似乎有谁跟他讲过,人快死的时候会见到自己已逝的亲人,他们从生前最熟悉的那条路上而来,接走即将逝去的人的灵魂,心中仍有挂念的人的灵魂会在家附近的路口徘徊,迟迟不肯离开。

如果太爷爷他们真的来接太奶奶的话,房间里现在有这么多人,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挤得进去。

许穆玖萌生出了这样一个怪问题,就好像他真的相信了人死后会有这样的后续。

不可能了吧。

是一个人孤独地走了。

他垂眸,回忆今天听母亲和小姨叙述的太奶奶那个不太完美的一生,以及太奶奶在中午之前对他艰难地说出的几句话,心中陡然替她生出些许不甘的情绪。

过不多久,舅母冯娜牵着表妹穆欣研的手往外走,一直走到了房间门外。

穆欣研似乎是受到了一些冲击,依偎在她母亲身边。

突然,穆欣研抬头问了一句:

“妈妈,太奶奶和外公一样,去天堂了吗?”

冯娜听了女儿的问题,苦笑着点了点头:

“对,太奶奶去天堂了,她和天使还有上帝在一起,他们都住在漂亮的云彩上面。”

“哈,上帝可不管我们这里。”

这时,靠在门框上的周兰皓说道。

“那谁会管我们这里呢?”

“人死了之后会去地府,去阎王爷爷那边。阎王手里有好多账本,他知道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干了什么事。然后他安排他们转世,干好事的人投胎继续做人。”周兰皓笑着站直,伸手摸了摸穆欣研的脑袋,一字一句地说道,“干坏事的嘛,转世当猪头。”

“是吗?”

穆欣研听罢,原本疑惑的表情变得更疑惑了。她思考了一会儿,转而又问许穆玖:

“大玖哥哥,你知道太奶奶死了之后去哪了吗?”

“……”

死,是个怎么都避不开的概念。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学校里上课讲过一种叫旌幡帛画的东西,用于墓葬。

天地日月、珍异兽,仙骑龙乘凤,灵魂被引入极乐。

生活中像这样的对死亡的想象、解释数不胜数,死后的世界被描绘得瑰丽、多彩、宏大。

很多人喜欢这样浪漫的解释,解释之后的死亡好像不再是生命的终点,人生在死亡之后还会有后续。

许穆玖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他不知道其他人用上帝之类的来解释生死的人是否真的发自内心相信他们自己的说法,但至少他自己不是很信那些鬼之说。他不觉得世界上有明,世界万物的运作规律也不大可能是由某个特定的、唯一的意志主动创造出来的。他也不相信有转世,即使真的有,那也是失去记忆的另一个人了。人之所以拥有独一无二的个性,不正是因为他们经历过的、已经成为了记忆的那些事对他们产生了很大影响吗,若是真的失去了所有记忆并且再也没有找回的可能性,那和换了一个人又有什么分别?

太奶奶死了之后,她去哪里了呢?

许穆玖倒是挺想附和周兰皓或是舅母的说法的,可他清楚他自己根本不相信这样的解释,用这样的解释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如果他真的相信,那么他现在也不会替已逝的人感到不甘了。

许穆玖想了想,回答道:

“……她去她出生以前的地方了。”

死了就是死了,就是消失了,没有前世,没有来生,没有身体,没有精,没有记忆,没有时间,什么都没有了,生前死后,是不存在,是虚无。

“出生以前的地方?”

“嗯,”许穆玖点点头,“你记得你出生以前是什么样吗?”

小丫头被问懵了,摇头直言自己已经不记得、不知道了。

“是啊,就是不知道。”

“你也太无聊了。”周兰皓出声对许穆玖说道,“跟小孩子这么说多吓人啊。”

许穆玖听罢,答道:“小孩子什么都知道,别糊弄小孩子。”

他以前很少会思考这个问题,即使想过,得到的那些答案也是敷衍的。

如今,他不只是在回答穆欣研,也是在回答他自己。

下午,许一零给许穆玖打来电话的时候,许穆玖和表舅他们刚给太爷爷扫完墓,一行人正从村外的林子里往回走。

许穆玖走在最后面,接起电话。

“喂?”

“喂,”许一零站在学校厕所隔间里,抓着手机小声问道,“你中午给我打电话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哦,没什么,就是……”许穆玖揪下了黏在衣服上的苍耳子,“太奶奶说你好久没回来了,很想你,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啊?她、怎么……”许一零欲言又止。

就如许穆玖当时所想,许一零也很惊讶太奶奶居然还记着她。

只是他们都明白,她在太奶奶去世之前几乎没有可能回湖县了。

突然得知自己其实辜负了另一个人的挂念的感觉让许一零心里堵得慌。出于愧疚,她迫切地希望有什么现在能做到的行动可以弥补这个,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还好吗?我想,比如、比如可以接电话吗?”

“她不能接电话了,”许穆玖深呼吸了一口气,回答道,“……她已经去世了,今天下午走的。”

所以,现在不是几乎没有可能,而是完全没有可能了。

漫长的沉默。

许穆玖能想象到,许一零现在大概一个人在某个角落捂着嘴哽咽,因为她自责自己亏欠了那个老人,并且再也没有机会挽回。

可他并不清楚怎么安慰她,正如他在得知太奶奶已逝的消息时、不清楚自己该有的最合适的心情应该是什么样。

“许一零。”

许穆玖最终打破了沉默。

天边的夕阳染红了荒芜的树林,脚下断裂的枯枝落叶迸出杂乱细脆的响声,惊起林间休憩的乌鸦,乌鸦扑棱着翅膀从他头顶飞过。

这个问题他之前独自想了很久,他一直很迷茫,可就在要去跟许一零讲些什么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想通了,又或者,他其实一直都明白,可在要对许一零说的时候迷茫了一瞬。

“……已经都过去了,她死了,现在已经不认识你,也不认识我们了,她不用在乎你有没有来了,她也无所谓我们有没有来过,她全都忘了,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都结束了。”

无论别人给她编撰什么样的后续,给予什么样的评价,寄托什么样的思念,她都不受影响了,因为对她而言,爱、恨、欣慰、遗憾,所有曾经她能感知到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在她的大脑死亡、停止运转的那一刻,就全都消失了。

乌鸦叫嚷着,飞过树林、田野,投在这方土地上的阴影转瞬而逝。

它们来过,无论在这片土地上掀起过什么,也仅仅是来过。

它们颤巍巍地远去,直至最后,在目睹它们的人眼里、在夕阳晕染的地平线里,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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