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做绝育?”
“本来是村里随便养养的,后来才带到了新家,我外婆他们哪管这个……”
许穆玖收到了许一零的回复。
【谁家的啊?太可爱了!】
【庄守然家的。】
【我完全抵抗不了可爱的小狗……】
【可惜家里不让养。】
庄守然说道:“绝育的事再说,先把这一批处理好,实在没人要就只能丢掉了。”
“我帮你问问其他人吧。”许穆玖答道。
“我也帮你问问,”顾允扶额,“啧,真是的,什么白狗是黄狗生的,好端端的你提这个干嘛。”
“这不是许穆玖问的吗?”庄守然不服气,“再说了,这有什么,这个东西说的好听一点,叫‘回交’。”
“‘回交’是这么用的?”
许穆玖掩饰性地举起自己的杯子挡着脸,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很多生物都这样吗?”
“我不知道,也许吧,它们又没有什么伦理观念的,哪管这些啊。”庄守然答道,“反正人不这样不就行了,人又不用保证什么血统纯正。”
“哎?”庄守然想到什么,摸了摸下巴,‘“这么说,土狗本来就是杂的,回交也没……”
“喂,别说了,太恶心了。”顾允的眉毛拧得更紧了,“就算是狗也很怪好吗?”
“你才怪呢,”庄守然立刻反驳,“死脑筋啊,用人的标准衡量狗?”
许穆玖暗了眸子,关掉手机屏幕,急于找些事做,可他面前只有一杯酒。
顾允和庄守然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他都听着,但没再发言。
说得好听。保持理智、维持体面。
现在明知有错还犹豫观望、不想后退的人是谁?
早就决定让心思烂在肚子里不透露半分结果还是恬不知耻地去抱人家的是谁?
他顾虑过后果吗?
他让理智战胜冲动了吗?
许穆玖一个劲地咬吸管喝酒,喉咙里从未消散的热意顺着两颊一直延伸浸透了耳朵,冲得他的后脑有些难受。不知不觉,杯子里的酒少了大半。
他突然觉得,酒吧里的光线也太暗了。
“……哈哈哈哈哈,太蠢了是吧?”
庄守然和顾允聊着聊着又讲到了毕业照上大家的窘态,开始发笑。
许穆玖附和地笑了,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的头脑变轻了,好像被酒气蒸掉了一些。
他看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迫不及待地摸过来看。
是许一零发的消息。
【爸妈让你早点回来。】
【嗯。】
【你今天在外面吃晚饭吗?】
他看了手机上的时间。
【不了,喝完我就回去。】
【家里今天的饭煮得少,已经没有了,如果你要回来吃就只有清汤挂面了。】
【不用了,我今天不吃了。】
【为什么?】
【不饿。】
“你在发消息啊?”顾允瞅了一眼屏幕,“谁?你妹啊?”
“嗯。”
他关掉屏幕,把手机反扣到桌子上。
“诶,你妹好像也在我们学校吧?”庄守然问道,“她选的什么班啊?”
“政史地。”
“纯文班?”顾允笑着拍了拍许穆玖的肩膀,“哎,你说,会不会是老章的班?”
“不是,”许穆玖摇了摇头,“老章今年刚带完高三,该下高一歇歇了。”
“老章?你们高一班主任?”庄守然好地问道。
“对对对,”顾允立刻答道,“我跟你说,他带高一的时候可啰嗦了……”
许穆玖盯着桌上的手机。
他忍不住把手机翻过来,打开屏幕。
许一零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他打了几个字,然后又删掉,踟蹰了半天。
【我出门之前和爸妈说了我去外面是吃晚饭的,回家再吃他们会不会说我?】
终于发出去了一句话。
没有回复。
许穆玖加入了顾允和庄守然的聊天。庄守然的酒才喝了一小部分,而顾允的已经喝了一半了。顾允的酒劲似乎上来了,他讲话的时候情略显激动,还加上了肢体动作。
过了一会儿,许一零还是没有回复消息。
许穆玖撑着下巴,视线移到自己剩下来的小半杯酒。
不想喝了。
“顾允,喝上头了?”庄守然的头往后一撤,“手都要甩我脸上了。”
顾允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倒了不要紧,我们俩就倒霉了。总不能抬着你回家吧?”
“滚你的。”
许穆玖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来的?”
“我骑电动车来的。”
“坐公交。”顾允答道。
“公交那还好,你不至于坐过站吧?”
“我没那么糊,”顾允强调道,“我以前就喝过,现在这叫微、醺,你的,明白?”
许穆玖做了一个“OK”的手势。
这时,许一零终于发来了回复消息。
【不会的,跟他们说你在外面没吃饱就行了。】
【噢。】他顿了顿,心里堵得慌,又问道,【你刚才在干嘛?】
【家里没醋了,我去小区超市买一瓶。】
“喂,该走了吧。”庄守然提议,“时间不早了,回家了。”
“嗯嗯。”许穆玖喝掉了最后一口酒,起身往外面走。
【我现在就回家了。】
【你快到家的时候发个消息。】
他嘴角不禁上扬。
【好。】
出了酒吧,外面有几棵香樟树,穿过茂密叶片的簌簌晚风让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走了,有时间再聚吧。”
互相道别后,庄守然骑车载着顾允前往北边的车站,许穆玖则一个人往南走。
走着走着,许穆玖心里莫名而来的雀跃逐渐消沉。他想到了之前庄守然转给自己的视频、庄守然和顾允的对话还有他自己之前的一系列胡思乱想,突然惆怅起来。
他像个经病,情绪起伏多回。
原本只是去车站前顺便散步解酒,他却多走了两站路。
到家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浴室里有人,许一零在厨房。
“许一零?”
“嗯,怎么了?”
“回来了?”母亲从客厅的沙发上起身,走过来,“零零说你在外面没吃饱,你和他们吃什么去了?”
“额……”他扯了个谎,“烧烤。”
“我就知道,净吃些没营养的东西……”穆丽菁冷哼道,“在家里吃个核桃都不愿意,还是外面的香,觉得自己年轻、身体好着呢,也不用珍惜,外面的好你就多吃点,反正到时候有毛病了没人心疼你。”
许穆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
“哥,”许一零从厨房走出来,冲他使了个眼色,“好了,你自己去盛吧。”
“喔。”
他往面碗里加了点醋,端到饭桌上。
许一零正坐在旁边聚精会地看手机,还在打字。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许一零答道,“就是一些调试、嗯……调试心情的小技巧。”
其实她是在和秦衿聊天。
秦衿,她初中的同学,那个平时活泼开朗、自信满满的姑娘,只要一提到一位她暗恋多年无果的“方同学”,就开始怅惘。
而许一零自己呢,明明也没经历过什么,却有来有去地帮秦衿分析“方同学”和她之间究竟是“朋友”还是互有好感,还用不知道从哪看来的技巧劝她调试心情。
许穆玖把面条咽进肚子,觉得空荡荡的胃舒服了一些。
“我今天特别开心。”他自言自语道。
也许吧。
“嗯,开心就好。”
“许一零,”他突然说道,“我觉得你挺厉害的。有的事你能做到,但是我做不到。”
“嗯?你说什么?”许一零有些惊讶地抬眸,低声问,“为什么说这个,你……是不是喝多了还没缓过来?”
他没有喝醉,但他记住了一种叫“微醺”的感觉,很放松的感觉,在那种状态下,如果单纯地想到许一零,他会感受到一种特殊的喜悦、憧憬和想表达的心情。
“不是,我好好的。”他连忙摆手,“我不能这么说吗?”
“倒也不是,”许一零不知所措地低下头,“你指的是什么?”
他想起暑假之前,同样是选科分班这件事,同样不是母亲心中理想的选科组合,许一零和母亲之间的“协商”过程可比他当初要和谐得多。
在分班意愿的家长会召开之前她就和老师沟通、征询过建议了,还找到了去年的宁州省普高招生录资料。当母亲试图干预她的选择的时候,她把成绩、专业、就业等情况分析得头头是道,适时搬出老师的建议,请老师帮她劝服母亲,不用跟母亲发生太多冲突就顺利地选到了她想去的组合。
他知道她的行事风格,她能保持思考,沉下心来冷静分析,也耐得住漫长的等待和准备,知道如何抓住机会。
“比如说,你想问题的时候很积极,就是,很投入的那种,你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你总是很清楚地想好自己的目标,你可能在外面话比较少……是吧?但我看你和别人理论的时候看起来很在理,我觉得你好像、好像不会说废话。”
许一零努力压抑心中因为被赞赏而产生的得意,谦虚地回答:“……还可以吧。”
许穆玖看到许一零露出了笑容,突然,他逃避般地不敢看,低下头继续吃东西,没注意到许一零的笑容慢慢地变成了苦笑。
“其实有时候也不是,其实,那样会有点累。”
“是吗……”他含糊地问道。
“嗯。”许一零看着许穆玖,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我说过很多没意义的、错的话,你没发现吗,其实我也喜欢说话,说废话,我也有很多时候脑子想不清楚事,经常有不确定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不是对的,那时候我就很想说废话,但那时候我会很害怕讲话,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怕暴露自己是个很糊涂、拎不清重点、有坏心眼的人,我冷静有时候是装出来的,而且我还经常撒谎……我很害怕说很多话,因为被别人听到就代表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解读,我做不到说让听到的人都赞同的话,所以我只能尽量让不赞同我的人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
“我是真的觉得你好、额……你很厉害。”
“我知道,听你这么说我挺开心的。”许一零笑着点点头,“所以我还是要去想,去说,因为你告诉过我,不能当应声虫。”
“是吗,我怎么记得这话好像是你对我说的?”
“不管谁先说的,都好。”许一零顿了顿,眼飘忽地说道,“你知道吗?在我这里,有件事你能做到,但是其他人做不到。”
“什么?”
许一零起身,说道:
“我特别放心对你说废话。”
我知道我在你这里的容错率很高。
你不仅可以夸赞我的冷静,也能包容我的鲁莽。
你尊重我的独立,让我安心地接受自己不是完美的人,让我知道我不会被抛弃。
许穆玖惊讶地抬头,快和许一零对视的时候对方却避开了,他只看见许一零的背影:
“我还有事,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