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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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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还是算了,不管他如何看待自己,如何对待他自己,还是只让他一个人消化罢了,他实在是没什么资格让别人知晓,也没什么资格让别人消耗他们自己的精力对他的做法做出反应。

他暂且保持原样,等他度过了中考就可以缓一口气了。

三模是初中最后一场大型模拟考试,但南路中学在中考之前会为了防止学生手生,自行进行小测验,也就是四模。

许穆玖在某一周周六放学的时候接到了周五小测验的试卷,试卷已经被批改完毕,也出分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分数,很不错。

那天母亲在上晚班,父亲所在的车间要进行聚餐,许一零这学期第二次月考结束不久,准备冲刺期末,她从补习班下课后一直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

许穆玖开冰箱找速冻饺子的时候母亲打来了电话。

母亲嘱咐他和许一零记得吃晚饭,还提到了这次的小测验。

班主任刚刚把这次测验的排名表格做好、发进家长群里了。

“你是不是这周又偷懒了?”

他听见母亲问这句话的瞬间,一股猝不及防的诧异爬上脊背。

“……什、么?”

做得不好吗?

随即是一阵无处安放的失望。

既然母亲这么问了,那这就是事实了。

“老师说这次学校出的卷子还是比较简单的,主要是给你们树立信心,大家考得都挺不错的,成绩也没有拉得太开,不过你的排名退步了。你是不是因为卷子简单太大意了?”

“我……没有。”他瞳孔微震,“怎、怎么有人追上来了?有人……”

他心底被不安占据。

他没有在这次测试里掉以轻心,也没有故意躲懒,可他还是做不到保证自己的排名稳定。

只是一两周的时间,又有更多的人超过去了。

这次是几个?等到中考的时候又会有几个?

突然间,他有些想笑。

之前的他在得意什么呢?他以为自己那种特的学习方法可以感动谁,然后保他考试无忧吗?

最后还是比不上别人。

是他基础没打好,是他意识到自己不够努力的时刻太晚了,是他的错,他太差了。

他看着自己手臂上及其细小的结痂,就像他窥见自己的失败和缺点。

它们不配被称之为努力,不过是他对自己过去盲目、狂妄、浪费资源和时间的廉价忏悔。

“这个小测验参考价值没有之前大,但是再往后就是中考了,你给我上上心!”

母亲似乎没有许穆玖想象中那么生气,但这种较为温和的态度让许穆玖自己心里升起了许多莫名的怒意。

“你要考进一中,多用点心,想想一模和三模的……”

“不是,”许穆玖打断了母亲的话,“不是这样的,都是我的问题。”

他将电话挂断、关机。

是他的问题,他必须被责备。

他嫌恶地看了一眼布着细碎结痂的手臂,只一眼,他就再也无法忍受看它们,仿佛它们是世界上最累赘最废物的东西。

一定是惩罚还不够,即便过去的一切错误的关键都不在于惩罚,现在他也必须接受惩罚。

“喀拉——”

美工刀刀锋被推出刀轨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他心下一惊,在无法平复的急促呼吸中足足盯了闪着寒光的刀锋,五秒。

太差了。

刀锋在即将触碰左臂皮肤的时候停住了。

这一刻他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并不想追究以往种种的是非对错,似乎觉得克服恐惧将刀片割进手臂才是他的唯一目的。

最好就在这些已经结痂但毫无用处的伤口上割开。

如果他做到了,无论别人怎么看,至少他会为自己欢呼。

一秒、两秒

——强烈而尖锐的疼痛全都汇聚到那极细的一道上面。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来不及比较这种疼痛与自己动手的前一刻所想象的疼痛是否一致。

他的左手手势有些僵硬和扭曲,手面爆着青筋。

做到了。

他凝眉盯着那道白色口子,直到它渗出红色的血。

不够,他突然意识到。

于是又怀着恐惧和憎恨接连划了第二道和第三道,新鲜的疼痛盖过了第一道伤口的疼痛。

握着刀的右手向左臂靠近,手指沾上了血。

他没有继续划,只觉得属于之前三道伤口的痛一齐袭来,在手臂上的那一块区域泛滥。

疼痛深浅不一,仿佛是一层层由细针织成的浪,接二连三地翻涌而来。大概是某一次袭来的超出其他痛感许多的疼痛让他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将手中的美工刀甩了出去。

惩罚已经结束了,他开始慢慢适应这种程度的痛苦了。

但他清楚自己现在并不想处理伤口。

他有些无措地在原地踱步,滴血的手臂垂在身体左侧。

“哥,芹菜馅的饺子还有吗?”

听到许一零的声音时,他心里的恨意和无措有一瞬间被某种力量冲击成了委屈,他下意识地想往声音来源的方向赶,走了几步而后停住,又后退了。

他不想被别人知道他因为考试压力大而做出划伤自己这种不太正常的事。

但他的手现在确实挺疼的。

“哥?”

他听见许一零从房间往外走的脚步声。

还是决定也往对方的方向走。

许一零走出房间才发现许穆玖其实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明明不可能听不到她的问题,对方却好像患了失语症似的,只知道用一种类似惊慌的目光看着她。

快发现吧?

许一零狐疑地盯着对方的脸,心里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了?”

“许一零……”

他只是喊了她名字一声便又不说话了,随后他低下了头,似乎是在看地板,或者是他的……左手?

许一零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她连忙上前去确认自己是否眼花了。

对方的左手手臂上确实有渗血的伤口,三道。靠近手臂的白校服上沾着些许新鲜的血点。

“这……”

因为各种原因,她几乎能猜出来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只不过她实在讶异。

“你蠢啊!”

反应过来的她冲对方恶狠狠地大喊了一声,鼻子倏地发酸。

没想到竟然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因为学习而自残的蠢货。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她抓着对方左臂的双手有些颤抖,责骂的声音亦是,“你怎么不怕把你自己疼死啊?”

“许一零,我正常吗?我是个正常人……对吧?”许穆玖眸光闪动,迫切地想对方口中得到答案,“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同学,他做错题就会打他自己,但是其他人都觉得他怪,他们觉得他有病,他们会孤立他。”

许一零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她被对方话语里的某些内容戳中了心思,所以她很清楚自己此时的心态、思维模式绝对算不上一个清醒、冷静的旁观者所有的。

她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呼吸,不打算在这种时候去看许穆玖的眼、纠结他问出的问题,也不想继续这么盯着对方手上的伤口。

“……我不知道。”

她如此答道,放下对方的手臂转身准备去找碘伏和创可贴。

他这么冲动、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现在得不到答案并且忍受胡思乱想的不安是他活该。

而且,她的确不知道确定的答案。

可不知怎的,她停下脚步,还是扭头对他说道:

“别胡思乱想了,歇着吧,我帮你想就是了。”

许一零找来碘伏和创可贴,把被扔在地上的美工刀收好,回过头发现许穆玖已经很自觉地坐在沙发上了,正盯着地面发愣。

“现在冷静点了吗?”许一零用手托着许穆玖的胳膊处理伤口。

“不知道……”

对方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紧张,左手也紧抓着许一零的胳膊。

许一零听到他的回答后,皱了皱眉,冷声说道:

“你知道吗,我很讨厌看见血。”

“嗯。”对方应了一声。

“我要吐了。”

“……”许穆玖的头更低了些,左臂往回缩时却被许一零拽住。

许一零仔细地端详着伤口,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而后说道:“你还是比较正常的,伤口都没有那么深,看得出来下手的时候多少有点分寸。”

她的话里似乎努力加了点调侃的语气,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话其实也在调侃她自己。

若是真的疯起来,别说是割伤胳膊,就是割得更深、割断手筋甚至是把整条胳膊砍下来的人都是有的。不过,就算只是割出一点伤口,也说不上有多正常。

“我知道了,”许穆玖明白过来后,开口道,“其实刚才我下手的时候还想过,不能伤到右手,因为右手我还要留着写作业考试呢。”

他说罢,苦笑了一声:“这么想,我好像挺怂的,不敢对自己下手太狠。”

“自残不是勇敢!”听到对方的回答后她的语气有些激动。

许穆玖抬头和她对视,他留意到了对方额头上那一小块被碎刘海遮掩的即将消退的青紫。

这是她这两天刚有的肿块。

她之前说那是她上体育课的时候在篮球场被球砸出来的,而那天她第二次月考的成绩正好也刚出分。

如果是其他人,他不会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但她是许一零,是跟他一起从小长到大的人。

现在他很难不去联想。

“是啊,自残不是勇敢,也不值得被夸。”他抬起刺痛的胳膊印了一下她额头上的肿块。

“嘶,”她捂着额头揉了一下,“恩将仇报。”

“那你这个呢?真的是篮球砸的吗?”

这会儿轮到许一零沉默了。

过了一阵子,许一零处理好了许穆玖手上的伤,忽道:

“板砖砸的,你相信吗?”

“我信,”他答道,“因为这次月考没考好?”

“嗯。”许一零答道,“……那天我们班主任在七班看学生上晚自习,她让我们班英语考试成绩没达到平均分的人排队去七班领罚。”

从自己班级前往七班的路上,许一零的心情很忐忑。

不是因为她太害怕被班主任打板子,而是她知道晚自习的时候蒋言柯一定会在七班。

那天七班很安静,班上只有班主任的说话声和打板子的声音。

许一零只在进七班喊“报告”的时候和闻声抬头的蒋言柯对视了一眼,其余时间她都看着别的地方,试图让自己忘记那个教室里有蒋言柯。

班主任问她这次英语考了多少分,问她离平均分差了多少。

她站在安静的教室里,在不知道被多少眼睛探究下,努力让自己回答的音量控制在只有班主任听到的范围,即使不管她的答案是什么都不影响在场的人明白:只要是前来领罚的就可以被划分到“差劲”里。

她在看不起自己且被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被老师打板子,原因是她的成绩很差。

她根本不敢想蒋言柯会怎么看待,痛苦、难堪、羞愤,在短短的两分钟内扼住她的喉咙,几乎快把她掐死。

“我看见蒋言柯了,”许一零对许穆玖说道,“或者说他看见我了。”

“所以你……额,班主任打你的手,你就用手打自己的头?头怎么办?”许穆玖皱眉说道,“你对自己下手还真狠。”

许一零摇了摇头,叹道:“其实有时候我也想过,如果咱们考试的时候比的是自残,我这种程度的恐怕还是得在班上倒数。”

“是吗,那到时候我还是和现在一样差吧。”许穆玖勉强地笑了笑。

“这种想法太蠢了,”许一零晃着许穆玖的肩膀说道,“你知道你刚才真的吓到我了吗!还好我发现得不算太晚。我觉得这种自责方法风险太大了,我不希望有一天看到你做些更过分的伤害自己的事。我也不希望自己以后变成这样。”

“可是我……”

“没关系,我大概能明白你什么意思。”她有些后怕,忍不住上前抱住许穆玖,“我明白的,我都明白,我们想的东西一定是有些像的。你知道你做错了事情或者你没有达到你理想中的状态。也许从客观上来说、从你一开始的目标上来说,你做的不好,这是事实。表面上的你觉得自己必须受到责备,必须受到惩罚,但你想让自己保持舒服的本能又觉得你总得被允许有自私和偷懒的空间吧,然后这些想法就在你心里一直打架。你很讨厌做错事的自己,但其实……”

周围出的安静。

她顿了顿,说道: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在你觉得很痛的时候,你也希望有个人即使很清楚你做错了、但不去在意你表面定的那些目标和规矩,替你原谅你自己吧?”

他握着刀的时候是希望有人来救他的,正如她让自己的头碰向砖头的那一刻也给自己留下了后路,等到某一天被人发现,被人安慰,被人无理地偏袒和原谅。

许穆玖的身体颤抖着,“谢谢”两个字经过漫长的沉默后依旧哽在喉咙里,又或许,他觉得这两字实在是太轻了,可他真的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对许一零表达他对她的感激以及她的存在对他而言的重要。

许一零放开了许穆玖,缓缓说道:“其实、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做得不好,我觉得自己要是做得不好就应该被责备,但是以后我们也许可以互相替对方责备对方?那样的话至少我们能控制点分寸,不至于太严重也不至于太轻。”

“好……”他点点头,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我划自己的事……?”

“这……”许一零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就当这是我们的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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