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稷玄一握她的腕子,止住她这淘气的动作,轻声道:“怎么了?那丫头身边小人作祟,可要收拾了?”
“谁身边没有一两个小人?这么多年她都好好过来了,用不着咱们。”
释月倒是很放心的样子,方稷玄也就安心坐下等着水汽将米糕蒸得软绵细糯。
满南苏细细蜿蜒的巷弄口,时不时就会出现这样一个蒸糕的小摊子,由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婆婆守着,总是透着阵阵米香。
老婆婆上了年岁,遇上刮风下雨的天气,碰上病痛难支的时候就不出摊了,叫人苦等。
城南城北各有几个这样的老婆婆,只这城东还没有,释月也不算抢老人家的生意。
满南苏的人喜欢吃米糕,肚饿的时候来一块,就算肚子吃饱了,也能来一块把边角塞塞满。
即便当下不怎么想吃,在路上遇见了,也得想着回家坐下吃一杯茶的时候,少一味米糕佐茶岂不局促?便又掏银子买上两块。
气味比叫卖声还要揽客,释月只在摇椅上曳扇子,阵阵米香就会引得食客挑起柳枝往这桥畔的小铺子来。
去岁的干荷叶还留着清香,对半绞开,裹上米糕正好。
一板甜口的米糕自己还没吃上几个,就全叫食客买光了。
释月瞧着小坛子里逐渐积起的铜子银碎,有点得意。
“我好像比你会做买卖。”
方稷玄此时虽坐在柜台后,却望着她被春风吹动的碎发。
听到这句感慨,方稷玄失笑,做买卖自然不需要多么貌美,但如果有一副得人眼缘的讨喜样貌,想必会事半功倍。
各地佐茶的吃食很多,北江的各色炉果和黏食都是佐茶的,栓春台的百姓多吃茯砖茶,这是一种酵茶,有些人吃了受不住,兑羊乳会好些,喝茶之前先吃点枣泥糕饼垫一垫。
至于喙珠湾,芝麻鱼丝和炸地瓜片吃的人最多,自然了,各种酥饼点心也不缺。
但论起茶点心,还属满南苏花样最多,糕、饼、包、团、酥就说不完了。
只看眼前炉上米糕,甜馅还可随季节变化,夏日里的马蹄莲子,秋日里的金桂栗子。
至于咸馅的米糕,则是鲜肉的。
同样都是粉面包肉,但米糕吃起来和包子全然不同,米糕被肉汁浸透了,口感软韧烫糯。
炎霄这一阵早上都吃这个,买一根现炸的油条夹一块现蒸的透肉茶糕,吃得前襟上都滴油,那叫一个香喷喷,满足得不行!
方稷玄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吃是天生的,不用教?”
小炉今日炊了六板米糕,卖了五板,吃了一板。
张铜麦回家的时候正赶上释月收摊,闻着味进来的,一看小炉子收起来,脸都垮了。
释月看得好笑,道:“张大小姐要吃什么米糕没有?至于这么哭丧着脸吗?”
张铜麦只鼓脸,“不一样嘛。”
她生得同乔金粟不像,但有时候的色特别像小时候的乔金粟,也是妙。
“你姐姐不在,今儿很忙?”释月给她递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张铜麦双手接了喝,一吃东西精就好多了。
“其实爹和姐姐都善用人,我不累,只是有些小人好笑得很,总觉能挑唆得我和姐姐离心,说些叫人讨厌的话。”
张铜麦其实有些心烦,吃到莲子发觉未剔莲心,微微一苦,反倒静心。
“其实,你才姓张,毕竟不是一个爹。”释月坐在一张竹编小椅上,托腮瞧着张铜麦。
她的眼睛漂亮而深邃,如一面镜子,只能折射出张铜麦的面孔,而看不出释月自己的心思。
张铜麦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忽然弯眸一笑,道:“果然跟姐姐说的一样,释娘子就喜欢正话反说。”
释月一噎,掐了掐她的腮帮,道:“鬼灵精。”
两家人的缘分太深了,张铜麦与释月一家熟络得很快,早起出门必定要在这里吃一餐。
今儿晨起炎霄就闻见香气了,爹娘好似在炸大排、爆鱼,好佐小舟上卖的白汤面。
他‘呲溜’一声从扶手上滑下来,腚上起火差点烧着了。
马蹄匆匆,自门前过,柳枝朦胧间,张铜麦难掩急色。
“怪了,麦麦阿姐着急忙慌地出去了,味这么香,她肯定闻见了,该有什么急事。”
炎宵把自己挤进爹娘中间,被方稷玄塞了一口肉推走。
“一大早的,能有什么急事?”释月问。
炎霄满口又烫又松软的大排肉,嚼得实在抽不出空闲回话,更何况他也实在不知张铜麦要做什么去。
张铜麦直到午后才回来,那时候炎霄正在街面上同几个孩子抽陀螺踢毽子,一抬头只见到张铜麦眼睛红红的,脸色很难看,既伤心,又隐隐压着怒气。
她勉强对炎霄笑了一笑,打算回家去了。
可乔金粟不在家里,几个看着她长大的女管事都还在铺子里忙,张铜麦呆呆地立了一会,转了身子往释月的小铺子走去。
这时候午膳已过,晚膳未至,听她的丫鬟书香说张铜麦一早到现在都水米未沾,释月先不问她出了什么事,只去灶前捡了几样现成的吃食,给她做了一碗雪菜笋丝腊肉炒饭。
张铜麦的胃口早在阵阵香气中复苏了,狼吞虎咽地吃光了,又灌了自己两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