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笑着,乔金粟就想到张巷边昨个紧赶慢的回来,说过了中元还要出去,好像专程是回来陪着她们的,心里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只道:“张叔也这么说,让娘蒸了些花馍供着。”
中元节的月光显得白惨惨,线香蜡烛都备好了,一样样往供桌上端菜,花馍已经摆好了,还有新煎的豆腐,炖的一整条黄带河大鲤鱼和猪头肉。
胡同口,各家占了个位,有破铜烂铁的就在破铜烂铁里烧,没有的就找个背风的角落,石头堆什么的,烧吧烧吧。
于娘子把钱一摞一摞分得很细,张巷边今儿也难得收起那副嬉笑面皮,比较严肃地跟于娘子跪在一块烧纸,嘴里倒是什么都说。
同老爹念叨买卖,同老娘念叨闲话,同老哥念叨自己接济着嫂子侄儿,同妹妹念叨着嫂子给你挑的裙衫,要喜欢的话,得谢谢她。
他还提到乔叔,说乔大哥你一向做好人的,功德肯定是积满了,别担心她们娘仨了,有好胎就赶紧投吧。
张巷边可真啰嗦啊,可乔金粟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娘掉眼泪了。
给先人烧袱钱的同时,还有不少善心人在路角堆了个烧纸堆,算是给孤魂野鬼在烧些街钱。
灰烬往上飘,有个说法是先人在拿钱,张巷边盯着看,眼睛被烟熏得通红。
这一条街上的铺面都是住人的,一团团火连成一片烟。
在熏呛的烟气中,蓉娘和释月两家的门前显得格外空阔。
于娘子有些记挂,也好,“蓉娘和释娘子、方郎君都没有需要祭奠的人吗?”
“少去人家跟前打听啊。”张巷边在人情世故方面格外的敏锐,又玩笑般道:“她们不烧也好,省得蠹老头守着一屋子书提心吊胆。”
第4章 鬼火焚烧
◎最底下原本还有些没烧透的纸张,还留着一个个虫眼,只是被刀尖一拨,反而腾烧起来。◎
秋高气爽, 云雾薄透,月光清朗。
方稷玄坐在暗处,跟山石几乎融为一体, 望着不远处月光下那个朦胧柔亮, 由点点光斑聚成的释月。
她散在月光里, 是那样的自由自在,有月亮的地方都有她, 看起来随时会跟着月光离去。
方稷玄每每看到这个场景, 总会想起释月头一次偷偷溜出来晒月亮的情景, 面对突然出现的他,月光化作箭雨,铺天盖地的向他射来。
方稷玄避过后退了几步, 以表明自己并无恶意, 可定望去, 只见释月赤身立在月下, 胴体曼妙皎洁,长长黑发散在背上, 被夜风吹得扬起, 斜斜几缕不堪遮。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不过释月那时还不懂很多事, 单纯以为方稷玄是被自己赶跑了。
只有方稷玄守着那时惊艳而震撼的心情直到现在,揉面时, 摘花时,她笑时, 拧眉时, 那个场景总是不受控的出现在他眼前。
面对释月的浑然不知, 浑然不觉, 方稷玄觉得自己很无耻。
但, 说是占便宜也好,折磨也罢,他才是那个被操控的人。
月亮一点点落下去,释月会一点点凝回来,色惬意,像是睡了很好很好的一觉,没有觉察到方稷玄的沉重与压抑。
两人刚在槐花树下显影,登时就闻见那股焦烧味,释月一个转身扑开院门,只见街对面废墟一堆,只剩几个烧得焦黑的石墩、石坎、石柱、石阶。
蠹老头的书铺是夜里烧起来的,很多人提着桶拿着盆来救也没有用,书太多了,整栋屋子都在烧。
众人救火无望,只好拼命保住离得近的两间铺子,幸好胡同隔开,没有殃及邻家。
火烧尽了,救火救了半夜的街坊也睡去,这时候街面上有短暂的宁静。
蓉娘昨夜回狐洞探望几个侄儿侄女的,眼下才到,也是惊得一跳。
“这,这蠹老头没事吧?”蓉娘也知他一个老者定然是凶多吉少,但还是忍不住问。
释月踏进还有些灼烫的废墟中,瞧见纸张烧过的余烬堆上,很显然有一个扭曲挣扎的人形。
脂油烧过的地方会有明显的不同,一看就能看出来。
他们回来的晚了些,蠹老头一丝魂魄都没留下。
“是不是昨夜烧纸钱飘了火进来?”蓉娘正揣测着,就听见门口有响动,原来是来了衙役仵作。
因为死的是个老头,身家都在火里葬送了,看起来纯粹是意外,也并未找到什么人为纵火的痕迹。
几个衙役用刀尖在余烬堆里挑了几下,飞出好些余烬,像灰黑的蝴蝶一样。
最底下原本还有些没烧透的纸张,还留着一个个虫眼,只是被刀尖一拨,反而腾烧起来。
释月才瞥到一眼就没了,衙役赶紧撤了手,把刀插回刀鞘里,对几人道:“走吧走吧,这有什么好看的。”
夜里起火,乔金粟迷迷糊糊有听见响动,但于娘子很快捂住她的耳朵,没叫她醒过来。
张巷边穿上衣裳,把自家的水缸泼完了,又去马家打水,拎着水回来的时候,他知道已经救不了了,跌坐在熊熊大火前喘粗气。
回来想洗把脸还没水,就那么浑身黑灰的睡着了。
于娘子也没怪他弄脏了床褥,马家知道各家没水了,今日的水很早就送来了。
张巷边睁着眼看着帷帐,就觉湿湿的帕子在自己脸上擦来擦去,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他转脸看去,见是乔银豆,伸手在她面团一样的脸上掐了一把,瞧着两个黑乎乎的指印又笑,“你娘你姐呢?”
“娘在煮粥,姐姐出去买酱菜了。”听出张巷边声音嘶哑,乔银豆伸手碰碰他的脖子,“痛啊?”
张巷边摇摇头,说:“被烟熏了,让你娘去要点金银花煮水给我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