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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旧日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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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通天的意思很明确,幸福大道归越下了,对道上来说,夜来香给华为婷天经地义,老子给女儿的,但是海晓、阮树都清楚,海晓是条子,不可能直接参与黑帮生意,这就是说,阮树成了打理夜来香生意和幸福大道的抗把子。

至于牙买加人,华命九下达了全面开战的命令,他不能让道上觉得什么人都可以洗劫他。韩国人有李虎他可以忍,义大利人现在是合作关係,他可以忍,而牙买加人敢来砸店,如果不做出反应,那么华兴很快就会成为大小街头帮派下手的对象。

中午,保罗来电话要海晓去西西里谈谈布鲁克林的情况。

临走时,海晓要求阿鬼低调低调再低调,现在事情太多,很有可能一触即发,不要办酒席,不要搞开幕仪式,所有事情都低调处理,然后上了车。

茱迪在西西里一个人喝着闷酒,海晓没空搭理她,他知道茱迪心情肯定很不好,埃瑞克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海晓现在几乎分不清谁不是黑道,好像一刹那所有人都多少和黑社会有关係。小时候他们兄弟眼里的世界是黑白的,是那么简单,好人是好人,坏蛋是坏蛋。随着日子一天一天长大,他们的世界开始有了色彩,女孩子红色的内衣,厚牛皮纸袋里面绿色的美金,似乎一切都开始多姿多彩,但是为什么他们没有了小时候那种单纯的快乐,这难道就是成长的代价?上帝给了你一种快乐,却无情地永远地拿走了另一种。

「比利,昨晚上的事情我听说了。我想你知道,俄罗斯人在考虑我们的停火协议,我可以调一些人手去布鲁克林帮你。」

海晓坐在义大利人的会议室,很疲倦地开始惯性思考。

义大利人当然不指望他或者越青,甚至华兴能拿下布鲁克林的牙买加帮派。很简单,牙买加人没有固定据点,你不能像家族全面开战一样,有整体的消除计画,他们到处都是,混跡在黑人和老墨的居住区,随时都有可能又有一票人冲出来砸了你的生意,而如果开战,那么来的就是拿着衝锋枪的牙买加老黑,你干不掉他们,他们早晚都会有机会干掉你,且最关键的是,一旦到了生死存亡的阶段,美国黑人的态度就会变得模糊起来,不能再相信他们。那么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华兴和黑基会都要对老黑们开战,唯一的办法就是海晓只能要选择队伍了,他是不是要彻头彻尾地做一个黑道,要彻底控制布鲁克林,就必须利用78分局的关係和人手搞一次大扫荡,只有白道的大爷们知道老黑的具体情况,可这条路他要走,那就不能回头了。

「比利,人早晚要选择你支持谁,你天生就是道上兄弟的料子,你不能指望和条子们穿一双袜子,还和我们永远喝一杯酒,得到我们的支持。」

海晓看了一眼保罗,没有说话。

海晓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临,身份上他是一个员警,特殊执法学校的训练完完整整地告诉他,他的职责就是一个执法人员,联调局的「守桥计画」是让他利用黑道的信任能更好地控制他们,其结果还是去做一个好员警,一个忠诚的执法人员,而骨子里呢?他又是一个黑道。他最爱的女人是华兴老大的女儿,他最好的兄弟是越青的抗把子。是的,如果说李虎黑吃黑劫皇粮那档子事情不能让他有良心上的不安,那么这次利用员警消息和人马去説明一个家族剷除另一个家族就是彻彻底底地背叛了他自己的准则。沼泽这片泥潭的意思就是,你无意识地踩了第一脚,接下去的第二脚很有可能就由不得你了,开始可能是叫你去偷资料,接下去就是叫你拿枪去杀人,然后呢?魔鬼的交易是无休无止的,他要答应保罗么?

海晓闭上眼睛脑子一片混乱。

要他想办法栽赃牙买加人,然后再利用他78的同僚,这件事对于海晓来说,不难,但是海晓必须要考虑他自己的道德准则了。他想起了埃瑞克的话,他到底决定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人生就是这样诡异,当你为了一件事情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选择什么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后,睁开的时候,却发现另一条路已经不见了。

保罗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保罗说了几句,掛了电话看着海晓。

「我看你没机会考虑了,牙买加人刚刚开枪扫射了夜来香,你先回去看看吧。」

海晓冲出西西里,手脚冰凉地发动了吉普。

当海晓掏出证件推开挡在他面前的78分局同僚往里冲的时候,老迈拦住了他:「别慌,别慌,人都在医院,这里已经没人了。」

老迈克的眼充满了悲伤,他顿了一下说:「刚才汤姆正好在边上……」

「你不会说汤姆……」海晓脸色苍白地问。

「是的,越青的阮正鬼摆宴席在夜来香庆祝,汤姆说过来看看热闹,正好碰上牙买加的枪手,当场殉职,斯菲尔重伤还在医院。」

海晓赶到手术室门口时候,正好看见医生推着一个车子出来,对等在外面的阮树摇了摇头。

阮树把手捂住了嘴,阿鬼走到拐角拿头用力地撞着墙角,大虾茫然地坐在椅子上,鼻涕流在衣服上丝毫没有感觉。

海晓走过去掀开单子,小飞那还满是稚气的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海晓盖上单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闭上眼睛,转过身。

小飞比他们都小几岁,由于身体瘦弱,一直被安排在越下做一些零活,小飞没有父母,是阮雄在一个偷渡货船的货舱里发现的,一起偷渡的几个人已经硬了。从小他们就把小飞当弟弟,他很机灵、很勤快。他们经常都出去玩了,他还在越下干着活;他们出去打架,小飞帮他们准备东西;他们带马子回来,小飞给马子们拿酒。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赚够钱回越南,孝敬从小养大他的奶奶。

也许江湖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小飞今年17岁,一个完全可以做梦的年龄,却永远地在梦里不会醒来了。

阿鬼看见海晓,过来抓住海晓的手,往自己脸上扇:「海哥,我该死,我该死啊!」

阮树过来拉开他,让他把头靠在身上哭喊着。

楼梯上,老迈搀扶着一个黑人老妇走上来,海晓认出那是汤姆的母亲,紧接着冲上来的是斯菲尔的太太。

一场火拼结束的时候,带走的是兄弟,留下的是兄弟破碎的家庭、破碎的心。

海晓扭头看见阮树眼时候,他知道保罗让他做的那个决定,这一刻已经不由他自己决定了。

四点,78分局里昂办公室,大家都沉默着。办公室里就三个人,海晓、老迈还有里昂。

「好啦,阿海,不要自责,这件事和越青并没有太直接的联系。」里昂宽慰他。

「我们现在手里有线索么?牙买加帮派?博加?」

海晓点了点头。

里昂压低声音说:「听着,我要你们两个把这狗娘养的找出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哪怕把布鲁克林整个翻过来,我要这个杂碎。」

海晓电话越下,大虾还在哭哭啼啼,一把被阮树抢了电话。

「我会去查,阿树。」

「我知道你会,答应我,查到了先告诉我们,不要让条子先去。」阮树声音坚决而充满冷酷。

「我知道,我有分寸。」说完,海晓掛了电话。

老迈换了便装走出局子,示意海晓上他的车。

「阿海,这件事我们打算低调处理,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老迈说。

「低调?我没听错吧,在纽约枪杀员警是天大的事情,所有局子里的资料都会拿出来,要抓他们太容易了,你这低调处理是什么意思?」

老迈把车窗摇上,叹了口气:「阿海,你刚来78不久,你还不瞭解我们做事的风格。我们抓他没用,当时情况混乱,两辆车谁也说不清车上几个人、几把枪,更不要说具体辨认了。所以抓回来按照我们的经验最终都会无法起诉,所以头儿的意思并不是要抓他们,这件事由我们来做,所以我说要低调,你懂了?」

海晓默默地拿出一支烟,点上。

「如果你为难,你可以不参与,我会理解。」老迈看着海晓。

「我不为难,老迈。开车吧。」

海晓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命?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江湖事江湖了,人生就是这样。每当你自己认为自己可以选择、有选择的时候,事情的结果往往是相反的。你真的有选择么?或者上帝真的安排了你选择的馀地么?是的,也许你有,但这选择的代价是什么?你真正能付得起这选择的门票么?

看海晓沉思,老迈缓缓地说道:「阿海,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像你,刚毕业,雄心勃勃地自以为能干出一番事业,可是你知道,有多少杀人越货的狗娘养的,抓进去,无法起诉,放出来又继续作恶,而我们毫无办法,他们乐呵呵地在每个角落贩毒、强姦、杀人,而你我却毫无办法,你听见我说的了么?毫无办法——起码曾经毫无办法。」老迈补充,「而汤姆,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兢兢业业每天做着他分内的事情,毫无怨言,然而结果呢?马上就会变成一个箱子,埋在地下,而杀他的兇手现在就逍遥在法外,还可能继续作恶,你管这叫公平么?」

一个急转弯,边上的一个墨西哥花花公子开着车窗伸出中指,刚想骂句什么,但是看见老迈的眼,立刻减慢速度低调地把车开走了。

「感谢上帝,他把我送到78,让我认识了里昂局长,一个能真正伸张正义的员警,一个好员警。在这里他教会我正义必须得到伸张,如果法律伸张不了,那么我们就自己去伸张!」老迈像个愤青一样一路喋喋不休地教育着海晓,然后把车开到了踢踢的说唱夜总会门口。

「跟着我,机灵点。」老迈下车,拿出枪,检查了下子弹,往前走去。

看门的刚要阻拦,立刻被人高马大并且粗壮的老迈一把揪起来扔在一边。

进门后,大堂经理应该是通过摄像头看见了这一幕,立刻堆笑着迎过来:「迈克,我的兄弟,什么风把你吹过来的?踢踢不在,我带你去找点乐子怎么样?」

「少废话。」老迈一把推开这饶舌黑经理,自顾自向上走去。海晓跟在后面感觉出老迈雄壮的条子黑道作风,某种程度上还带有合理的条子黑道的气势。

老迈一把推开踢踢包厢的门,正好看见踢踢抱着一个白妞,正在调笑。

「你在躲着我?黑鬼。」老迈过去抓着白妞的头发扔到一边,然后抓住踢踢的脖子按在沙发上。

很明显,包厢里的这些人都是认识老迈的,没人敢过来劝。

「听着黑鬼,你有三次机会回答我的问题,博加在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踢踢尝试挣扎,但是在老迈的粗壮手臂中毫无办法。

「回答错误!还有两次机会。我再问一次,博加在哪?要我提醒你么?你要是惹我生气,从明天开始你会看见整个78分局的车都停在你门口。」

「老迈,老迈,冷静点,我不知道博加在哪儿。」

「再次回答错误!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老迈转头对包厢内的几个保镖说:「你、你、还有你,给我滚蛋,在外面等。」

保镖们出去以后,老迈放低声音:「最后一次,我不管你说不说,我立刻就走,我可以当你没说,但是博加会当你没说么?我明天就签署博加的通缉令,他会怎么看你,我想你心里有数吧。」

老迈松开踢踢的脖子,在一边坐下:「这最后一次机会我给你点时间。」

「听着老迈,你起诉不了他,他出来会把我们都干掉。」

「你不需要操心这个。你还有最后10秒。」

「ok,ok,」踢踢告饶,「我可以告诉你,但我希望你想清楚,你到底要对付的是谁。」

「你什么意思?这事儿还有别人插手?那更好了,你给我写一个名单,位址都写清楚。」

可怜的踢踢估计现在想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老迈拿着名单一脸凝重地走出了踢踢的夜总会,上了车。

「阿海,踢踢虽然疯但是他不傻,两天之内如果我们不能把他们都抓住,踢踢立刻会跑路,踢踢一旦跑了,也就是变相地说明了我们要抓博加,他们的党羽也会立刻离开纽约。所以,我们必须要有个周密的计画和人手,就在明天晚上。你回去叫越青的人也准备下,我们需要儘量多的人手。明天中午我去找你,就这样。」

据老迈说,名单上的人一共有八个,藏身在三个地方,都属于牙买加帮会。

有三个枪手在砖头街的一个废弃车库里面,半夜十二点整,随着一声巨响,车库门被撞开,全副武装的特勤小组冲了进来,里面的牙买加帮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匆忙地开了几枪,立刻被特勤小组的mp5衝锋枪打成了筛子。

作简报的时候,老迈特别强调,里面的罪犯极度危险,并且配有武器,要特勤小组安全第一。特勤小组的人都不傻,谁都知道自保的最好方法就是充足的火力。结果就是一车库的匪徒都装在袋子里面被抬出来,当然包括那三个枪手

另外两个枪手和一些牙买加帮会的人在码头上的一个大渔船里。老迈亲自带了人,摸上了船搜查出两包」白麵」,然后渔船就自己往外海开去了,至于枪手和黑帮份子,老迈说没看见。没关係,这份报告里昂看都没看就签了字封了档。

最后就是博加自己的住处,在一个十二层公寓的八层。博加还有他表叔——牙买加帮的老大扣扣其和几个保镖。行动开始时候,所有路都是堵死的,条子们在楼里大喊大叫,博加一行人只能冲上顶楼,希望从那个唯一的逃生路线——大烟囱后面的檯子跑掉。很不幸,当他们打开了顶楼楼梯,气喘吁吁地跑到烟囱后面,看见的不是通往另外楼层的楼梯,而是四个戴着面具的枪手。

「博加你好,」海晓脱下面具,「听阿树说你问我好?」

阿树也脱下面具,手里拿着改装后带消音器的乌兹衝锋枪。

「这算什么?」博加绝望地大喊,「你们一起设计我?该死的狗娘养的条子!」

楼下到处都是警笛,博加的怒吼根本没人听得见。扣扣其想殊死一搏,抬手的一刹那,阿鬼手里的乌兹吐着长长的火焰,倾泻而出的子弹瞬间打爆了扣扣其的头颅。接着,阮树、大虾的枪也响了,近距离的扫射,可以清楚地看到博加身边的保镖身体弹跳着,胳膊抽搐着倒了下去。

最后海晓举起枪,对着博加说了声:「问达雅好。」

9毫米全自动在博加眉心中飞快地鑽了一个洞,博加的生命瞬间离他而去,缓缓跪下,接着倒在楼顶。

阿树扔了手里的枪和面罩,带着阿鬼和大虾从另一面下楼了。

海晓留下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况,在支援到达前他从楼梯下去,按照地址来到了博加的房间。他在翻出华兴帐单的时候,突然发现一条熟悉的银链子压在华兴帐单下面,海晓心脏一阵狂跳,如果他没看错,这是阮树父亲阮雄生前一直戴着的一条项鍊,只不过坠饰不见了。他飞快地拿了帐单和项鍊,消失在走廊。

当然,海晓的同僚们发现博加他们在楼顶因为分赃不均互相火拼都掛了,都没有多说。

当大家看到那条银链子的时候,眼睛都湿润了。找了这么多年,杀父仇人终于死在了几兄弟的枪下,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但是他们却又知道,这并没有回答最终的问题,是谁在背后策划了阮雄的枪杀?当年是谁指使牙买加人杀害了阮雄?而华兴的订货单中,不但有张震的纪录,还有马家诺的。考虑再三,海晓决定先把帐本压下,以后看情形再拿出来。

接下去的一星期,牙买加帮的大部分人分别以毒品、非法持有枪械被陆续抓获和起诉。布鲁克林的牙买加帮派就此悄然而逝,没有人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当然,出卖了兄弟的踢踢也没有落下好下场,他的尸体被一个清洁工在一个公寓的地下室发现,死的时候是被割了舌头。

保罗按照地盘又划了三个赌场给越青,以表达他们对于牙买加帮消失的谢意。

在一场大雪中,大家迎来了2001年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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