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稍微空旷一点儿的地方,周霖才松开周念的手,手撑在膝盖上极速喘了两口气。
十岁的周霖,脸上还有点婴儿肥,脸部轮廓间却又有了少年人棱角分明的清阔感,眉眼间和周念有几分相似。
等缓过气来,周霖说:“妈妈真的有时候很烦。”
任雪芳几乎是无时无刻的想跟着他。
小时候还好,可现在他都十岁了!
周念笑了笑:“妈妈只是太在乎你了。”
她记得,十四岁第一次来月经时,她告诉了任雪芳,任雪芳只是不冷不淡的哦了声,并没有多过问一句。
要知道那时候她连卫生巾都不会用。
还是陈凛妈妈教她这方面知识的。
那时候总是很渴望得到任雪芳的关注,即便只有她投注在周霖身上的十分之一也好。
可直到现在,也什么都没有。
周霖不在意的挥挥手,嘀咕道:“我知道,但还是很烦。”
说完这话,周霖显然不想再继续聊这个话题,他说道:“走,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
国庆期间,苏城在科技会展中心有一个大型的手办展,持续一周。
今天正好是截止日期。
周霖早在之前就想去了,但是任雪芳不太同意。
手办展人多,来来往往的,容易受伤,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她带着周霖去国外玩了一趟。
这最后一天,周霖还是心痒难耐,这才借着和周念出来的理由,溜进了手办展。
周念其实不太懂这些。
她的十几岁忙着带周霖,没有时间发展自己的多余爱好,对于这些真是一窍不通。
不过周霖喜欢,吃了早餐马不停蹄赶过来,兴奋的整张小脸都是红的。
每走过一个展览区,就兴高采烈的迫不及待和周念分享。
“姐姐,这个是……”
说起这个,周霖是从未有过的话多。
周念安静的跟在他身后听他表述,她知道周霖从小就对这些感兴趣,能有一个兴趣爱好挺好的。
“姐姐你快看!”
走到中心展区时,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周霖猛地顿住脚步,就连嘴巴也都闭的紧紧的,脸颊两侧明显激动的涨成了红色。
好半天,才终于回过来。
这一回,连周念都没来得及等,整个人像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快跑了过去。
“决战赛博坦系列!超帅!”
银红蓝相交的擎天柱高耸而立,手持黑色大枪以及铁斧,造型上是极致的炫酷。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面前便围了一小圈的人群。
周念正要追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喊住了她:“周念?”
是闻越。
周念惊讶转身,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闻越,随后记起,闻越好像也是资深的手办迷,高中时期听他在班上和同学分享过。
“好巧。”
她笑了下。
闻越挠挠头,也挺惊讶在这里遇上周念的,环顾了四周一圈,他问道:“你也来看手办?”
“不是。”
周念摇头,指了指周霖挤在前面的身影。
“陪弟弟来的。”
“哦。”
闻越应了声,突然有点不知道说些什么,自从上次开学两人见面后,就再也没怎么联系过了。
周念倒挺自然的,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呀?”
“后天。”
今天五号了,学校只放了七天假。
周念点头,等她明天找孙淼淼玩过后,差不多也要回学校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刚才还热闹喧哗的人群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啊——掉下来了!”
有人大喊了一声。
下意识的,周念抬头看了过去。
银红蓝配色的钢质擎天柱在围观中,不知道被谁不小心推搡了下,原本是被中心铁环固定好的擎天柱竟也跟着摇摇欲坠起来,眼瞧着就要掉下来砸到人。
周霖就在下面。
周念瞳孔跟着强烈一缩,心脏也似乎停止跳动。
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跑过去抱走周霖。
“霖霖——!!”
只是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周念就差一步冲到周霖身边时,任雪芳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毫不犹豫抱走了周霖。
十岁的周霖也有七十多斤,任雪芳抱人的动作十分之快,两人没站稳,踉跄了两下,跌在了地上。
不过都没什么大事,几秒间就都站起来了。
“妈妈?”
周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脸迷茫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任雪芳。
他和姐姐不是偷偷溜出来躲开妈妈了吗?
怎么还会看见妈妈呢。
周霖疑惑的想,看着任雪芳铁青的脸色,这回倒是老实的没敢再说一个字。
任雪芳紧张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而后嚯的起身,眼似刀刃般的狠狠扎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周念身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所有人猝不及防。
一并赶过来的闻越也惊在了原地。
半晌后,飞快走到周念身边,迟疑又担心的询问:“周念,你……没事吧?”
那一巴掌,是任雪芳给周念的。
周念今早扎好的丸子头,因为这一巴掌,竟也被扇的散了一半,柔软的发丝贴在红肿的脸颊两侧,没有化妆的白嫩小脸清晰可见红色血丝,左边脸颊高高肿起,像一个发面馒头。
任雪芳指着她,语气凌厉的指责道:“你知不知道差点就害死弟弟了!”
她现在都心有余悸。
要不她不放心周霖一路跟了过来,现在还不知道什么结果呢!
这么重型的手办不小心摔下来,那可是会砸死人的,霖霖可才只有十岁。
“周念,你都十八了,霖霖才多大,他胡闹不知道分寸你也跟着乱来?”
任雪芳声音尖锐,刺的周念耳膜生疼。
眼眶也干涩的不像话,耳旁好似有其他人的声音,但却听的不太真切。
“妈妈,你干嘛又欺负姐姐?而且是我拉姐姐出来的,和姐姐没关系。”
这是周霖抱怨的话语。
还有闻越不解的声音:“伯母,您放心吧,这种大型手办压根就不会掉下来,刚才只是太慌乱了导致没固定好,现在工作人员已经在处理了,也没有任何人受伤。您这么对周念,是不是太苛刻了。”
周围也有人在说:“好好的干嘛打人啊?小姑娘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呀,而且我们都看到她可是第一个跑过来找弟弟的人。”
嗡嗡的各种声音响在耳侧。
却渐渐的听不真切。
周念下意识掏了掏耳朵,努力的想去听清楚这些话,手腕却在这时被人抓住,任雪芳依旧难堪的脸色映入眼帘,“还站在这里不走等着丢脸是不是!”
表情是那样的厌恶。
好似她是这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存在。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
刚才干涩到没有半分泪水的眼眶,忽然就承载不住氤氲的湿气,周念一张嘴,眼泪便跟着从眼角滑了下来。
她声线几乎不成语调的开口:“可是……我好疼。”
是陈凛教她的,疼了要说出来。
但她却忘了。
陈凛不在,没有人心疼她。
耳蜗深处是一长串的持续性尖锐刺鸣声,周念头疼欲裂,她本能的挥开任雪芳抓过来的手,低过头要往另一个方向走。
——“周念……!”
——“姐姐快躲开!”
紧张的呼唤声从别处传来,周念摇摇头却什么也听不清,眼前却骤然覆下一层浓墨重彩的阴影。
她迟钝的仰头,只看见刚才被工作人员固定好的手办,手中举着的钢质手斧猛然脱落砸下,她抬手,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嘭。”
沉闷的重物击地声响起。
眼前陷入黑暗。
……
“周念,你怎么总是这么笨。”
尚处在变声期的少年音传来,是高中时期的陈凛。
那时的他已经剃了发,头发短短的长了一点儿出来,紧贴着头皮,五官凛冽深邃,尤其是一双黑眸,显得格外压迫人。
就好比现在,看着人说话时,声线也被压低,有点凶。
周念将脑袋藏在自己的卫衣帽里,手指紧张的抠着书包带,只可怜巴巴的露出一双漂亮眼睛,疑惑不安的看着他。
为什么说她笨。
她明明没有。
陈凛难得的穿了回校服,蓝白校服却依旧被穿的松松垮垮,外套被随意系在腰间,腰窄腿长的,挺吸引人眼球。
以至于周念没敢多看,只是瞥了一眼,又将脑袋低了回来,只当作没听见这话,老实安分的继续走自己的路。
几秒后。
她听到陈凛啧了声,少年似乎追了过来。
周念心脏也好像随着他的脚步声被人捏紧,呼吸有点不畅。
一只手拽住她的卫衣帽,她的帽子被人拽下,只长了几厘米的头发暴露在旁人眼底,她不自觉的想要躲。
陈凛却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低沉淡然的声音响在耳侧:“说你笨,还真没错。”
这是第二次被陈凛看到自己这么丑的样子,还被他说笨。
周念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哭了起来。
她捂着眼睛,哽咽的说:“对,我就是笨,没人喜欢我,都讨厌我。”
所以妈妈只喜欢周霖。
她那时这么想。
她一味哭着,也没心思去管陈凛,还以为他会不耐烦的走掉。
可等她情绪平复下来,捂住眼睛的手放下,看到的第一个人却是他。
少年站在她跟前,颀长的身影替她挡住了迎面而下的刺眼日光,也挡住了其他人围观看好戏的眼。
陈凛脸色淡然的睨着她。
就和过往每次看她一样,无论她此刻是不是狼狈。
“哭什么。”
半晌后,他好似轻叹了口气开口说话。
然后平静的拿出纸巾,开始替她擦眼泪。
一边擦,语气也跟着硬邦邦的陈述:“你不要躲,你越躲,越想遮掩,旁人就越想探究你,你也越不自在。”
那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这话。
周念眨眨还沾着水光的眼睫,目光无意识顺着他的话往四周瞥了几眼,的确,有好多人在打探着看她。
或许都在想,怎么一个小姑娘剪了光头,现在还在这儿哭。
这样的眼,从理发店出来后的那天起,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
周念原以为习惯了,可现在才明白,她还是会被扎伤。
所以下意识只穿带帽子的衣服,能遮一下是一下。
可也正如陈凛所说,她越遮掩,旁人就越想探究。
抿紧粉唇,周念咽了咽喉咙,她仰起小脸,终于光明正大的回看过去旁人打探过来的眼。
几秒间。
那些刚才还不断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竟是不自然的移开了。
那一刻。
藏在心里的死结,好像慢慢被人解开了一点儿空隙。
陈凛重重的用纸巾擦了一下她哭花的脸,语气还是冷冰冰的说:“笨蛋,要是再被欺负,面对不了就跑的远远的。”
周念沉默半天,后知后觉的跟上他的脚步。
迟疑的问:“谁都不知道我的地方,算远吗?”
陈凛那时没回答她。
只是好久以后,迎着风声说了一句:“算。但是我得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