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黛安娜。”他说,“我要在这里等黛安娜出来。”
“你知道医疗区在哪。”雷古拉说。接着,她从他身边,从黑色的水母垂下来的黑色的触手中走过,脚步声远去。
*
“嗨,弗伊布斯,”戴维斯说,“营养剂,来一条?”
他看着他的老师,不说话。
“首先,收起你的精体,可以吗?”戴维斯说。
“我要见黛安娜。”他说。他的嘴唇因缺水而有些起皮。
“可以,我带你去见。”戴维斯说。
“你怎么带我去见?”弗伊布斯问。
“我是首席。”戴维斯说,“虽然管不了第九区怎么培训他们项目里的哨兵和向导,但带你去见黛安娜——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收起精体,吃了这条营养剂,然后跟我走。”
*
“解决了,但是,让他见见他的向导。”戴维斯对电话那边的人说。
弗伊布斯听见电话那头的人是理查德·克莱恩,凭他的听力,他能清楚地听见理查德在说什么。
“不行,”理查德说,“对他们的心理影响不好。”
“像你们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让哨兵和他的专属向导分开,心理影响更不好。”
“弗伊布斯,”理查德直接对他说了起来,“你为什么觉得黛安娜不应该受罚?”
“我错了,我不应该那么说,”弗伊布斯冷冷地说,“我承认,黛安娜有错。没人可以犯错而不被惩罚。但是,我认为我的错误更严重,如果黛安娜要被惩罚,我也应该被惩罚。”
“别对我们说谎,弗伊布斯。”
“……如果她被罚,那我也应该被罚。”
“你应该被罚。”理查德说,“你骄傲又幼稚,轻率地拿自己的生命和健康冒险,只为了在你的向导面前表现你自己。你试图操纵我们,用你自己的生命和健康作为筹码,逼迫我们提前结束对黛安娜的禁闭。你应该被罚,因为你不尊重人——不尊重别的人,也不尊重你自己。”
他深深地怨恨着电话里发出声音的人,怨恨着拿着电话的不出声音的人。他怨恨制造他的这些人,怨恨培养他的这些人。
“我知道错了,”他说,“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你还会再这样的,”理查德说,“不过,惩罚不能令你不再犯。人控制不了自己潜意识里的趋势,克服不了自己性格里的缺陷——”
“让他见一见他的向导。”戴维斯打断了理查德把话题发散。
研究员笑了,一种轻蔑的笑,有知者在嘲笑无知者,嘲笑他们往错谬的方向执拗地前行。
“好。”控制区的人这样答应道,接着告诉了他们应该走进哪道门。
沿着克莱恩博士给的指示,他们没有走到禁闭室,而是走到了控制区,有一个弗伊布斯不认识的研究员给他们领路,他们走进另一扇门,那房间和博士上一次领弗伊布斯走进,看约尼尔给黛安娜道歉的房间没什么两样。
理查德站在和上次那个房间相似的地方,不过,没有聚精会观察单向透视玻璃的另一边发生的一切,他靠着墙,看着弗伊布斯。
而弗伊布斯第一时间,先看向玻璃和电网的那一边——正在和一个向导交流着什么的黛安娜。
而黛安娜也在那一时刻,看向了他。
紧接着,她被叱责。为什么走?她们正在分析她的错误,她怎么可以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断向她的老师道歉。
他能“听”到她,虽然有点模糊,但确实能,越过了电场屏蔽,向导的感情和思绪流向他——愧疚,犯了错,她不够关心他,她忽视了他的自残倾向,她不应该,放任他这种倾向很可能导致他最终让自己残疾或者死亡,或者,让他的身体上留下许许多多的创伤,后遗症,提前退役,退役后也要忍受各种病痛……
不会的!弗伊布斯说。我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的——他们在危言耸听!
黛安娜听不到他。意识到这一点,他感觉自己双手冰冷,好像血管里的血是冷的。恐惧。黛安娜“听”不到他,对她来说,电场的屏蔽仍旧起效。刚才那一刻只是凭他们最原初的那种直觉感应到了他,但单向玻璃没有变成双向透视,她也无法凭借精力确认他的存在,所以,她不知道他已经来到了离她很近的地方,正在看着她。
“你的精力比她高一点,”理查德说,“现在的电场屏蔽,正好能让她感觉不到你——你可以呆在这里看她看个够,弗伊布斯。”
“为什么?”弗伊布斯说。
理查德没有问他在问什么,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理查德一动不动站在那,戴维斯也一动不动站在这。
弗伊布斯走到玻璃前,趴在玻璃上。
我就在这里。他的手指用力抓挠玻璃。看看我。
坚固的钢化玻璃,不管他是抓挠还是捶打,都没有任何反应。中间的真空层把所有声音都完全吞没,什么都传递不过去。黛安娜的老师和黛安娜分析完了她的错误,离开了那个房间。她独自一个人拿着一支笔和一张纸。反思要写下来,这样才能永远记住。她每写一句,就是回忆起刚才的愧疚和沮丧。她一直在擦她流出来的眼泪。
“我们知道,你早就不怕被关禁闭了,弗伊布斯,所有惩罚对你来说都不算什么了,你不怕。”理查德说,“但也许你不知道——黛安娜还是怕的,哪怕只是被关禁闭。”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黛安娜不喜欢犯错,不喜欢被批评,不喜欢被贬低,不喜欢被讨厌。不喜欢被惩罚。不喜欢看到别人被惩罚,不喜欢自己被惩罚。
他……他不怕这些……他认为……他不会让她再……
“我……”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再让自己……”
“或许。”理查德说,“不过,这不是你的责任。你控制不了更深层的自我,也不必控制。这是黛安娜的责任,弗伊布斯。正如不让你在重要场合里有你现在这种幼稚冲动的行为表现,也是她的责任。”
年轻的哨兵额头贴着玻璃,把拳头攥得咯咯响。年长的哨兵见状,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起无用的安慰:“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成熟起来,控制好自己,不再因为自己让黛安娜受罚的,弗伊布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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