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婢女端着药碗,碗中不冒白气,早已凉了,面面相觑:“少主在……在……”
说不出口。尹辗寒了脸,他到西厢房一举推开房门,隐生正坐在床边,困顿的样子。见是他,站起身行礼,面容清矍但冷淡。
“你一夜未眠?”开口不是责备,但带了几分严厉。
覃隐不答,尹辗解开鹤氅,放到一旁:“你去睡吧,我来看顾一会儿。”
“不必了。”又是态度冷淡的拒绝。
尹辗说:“有一份宫宴函书,你去看看,思考如何应对。”
覃隐怔住片刻,答了一声是,从房中走出去。
尹辗坐到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庞,他觉得,他下次还是会掐她的脖子。
-
桃花节,宫中设宴。覃隐将那张纸揉得稀碎,管家在旁边直道使不得使不得。他这七八年的努力听着就像个笑话,让他的整个人生看起来都有种白费力气的滑稽感。
他面无表情扔下函书,回到房间,颐殊已经起来了,正半坐起身与尹辗对视。尹辗左手端着药碗,右手拿着汤匙,像要喂她喝药。两人看着对方,一动不动。
“兄长,我来。”他走过去,从善如流地接过碗。
尹辗退出房间,颐殊轻咬唇畔,她在昏昏沉沉中感觉到有人在她唇上辗转亲吻,醒来就看到他坐在床边。覃隐看她出,忍不住提醒:“手酸了。”
颐殊说:“这是什么?”他从袖筒中抽出更新的图纸,她立即展开细细察看。
等她看完,转头见到他靠坐在床边的胡椅上,低着头垂着眼,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汤匙在碗中舀起又倒回,舀起又倒回。
“我可以一一解释,如果你想听的话。”她说,“等我好了,就回覃府,哪里都不去了。”
覃隐笑了,她最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来哄他,毋庸在意后续做不做得到。他把汤匙递到她嘴边:“保好你自己的小命,不管是被尹辗弄死,还是为尹辗死,都别让我知道。”
他用拇指指腹为她拭去唇边溢出的药液。
-
夜里,外边有石子不断地掷到窗棂上,颐殊放下手中的书,挣扎起来打开窗牖,曲甲第趴在墙头上嘻嘻地冲着她笑。
她打开门放他进来,曲甲第才看到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是那个沉公子!”立即激动道,“是那天把你带走的坏人对不对?我在前院看见白衣服鬼出门了!”
忿忿得好像要去找他寻仇一样。颐殊摇头:“只能劳烦隗先生替我做监工了。”
曲甲第却赧然说:“隗先生从家里回来就没到我家来,他去了宫中谋差事。”
颐殊微怔,随后想到,人各有命,人各有志。
曲甲第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询问:“玞姐,如果你要进宫,房子还有建的必要吗?”
她许久没有抬头,导致曲甲第有点后悔内疚问这个问题,正想找点旁的话,她坚定道:“要。”她把刚刚改过的图纸卷起来,“你把这个交给他。”
他看到图纸的那一刻也该懂得,她不想进宫,半点不想。
可惜曲甲第未能将图纸完整带出去。
他在翻墙回去的院子中被截住,战战兢兢地先跪下,这人看起来就很可怖。
尹辗朝他伸出手:“拿的什么,交出来。”居高临下的眼。
曲甲第哆哆嗦嗦把卷轴双手奉上,尹辗看了一阵,撕下后半张。
尹辗带着后半张图纸跟曲甲第走进她的房间。
颐殊愕然从倚靠的卧榻上坐起,手边的夏虫录也掉落在地。
曲甲第被暗使掐住后颈,拎小鸡崽一样,脸上的情要哭不哭,满脸写着求救。
“从今往后,你跟隐生不得再背着我私下往来。”
他话音刚落,就将手上的图纸毫不留情地撕个粉碎。她忘了受的伤,身上的疼痛,喊着不要,狼狈缭乱地从卧榻跌下来,却只得到了碎纸屑一堆,如雪花一般飘落。
那是她最后的寄托,只要想着虫房还在建,就不至于放弃希望。
她抬起满目怨愤的眼睛:“……尹辗,我救了你。”
“那又如何?”他无关痛痒地道:“你这种女人,只会拖累隐生,成为治他的罪。”
她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一切归结为她的过错,死有余辜。
“尹家的女儿向来善笔札,通音律,博古通今,尤善女工之事,明日起你就把短板补上。这些书不要再看了。”命暗使收走书案上成摞的工识资料。
她扑过去,想抢下一些都没能抢下。
“尹辗!”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夏虫录,死也不放,“你不杀我,我必杀他,让你饱尝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一字一顿,“我最爱的是我自己,我无所谓,你痛就好了。”
“你大可以试试。”他略微颔首,黑眸既深又冷。
--
隔日,徽宝阁,森严林立的宫殿之中,皇帝与丞相依常议事。过后他忽然道:“听闻令妹又卧病在床,不知身体好些了没有?”
尹辗恭敬回:“谢陛下关心,这病的事须得时日调养,急不得的。”
“是否赶得上半月后的宫宴?如若不行,接到宫中来御医诊治……”
“不是尹家不愿送她入宫。”尹辗淡漠,把话讲开,“依臣之见,她身子不好,不能为陛下延绵子嗣,若哪天隐疾恶化,不久于人世都有可能。还是罢了。”
“朕还年轻,子嗣问题不急于一时,况乎压于一人身上?”谌晗拾起奏折,“朕是想,妹妹这疾患,宫中御医汇集天底下医家大才,或许可得医治。”
尹辗不答话,谌晗从沉默中读出了这位一国之相的意思。
“反正,她就是不能入宫。”语气也强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