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28日
第六回伙伴
行礼完,牛盼春将一张他说的电子纸放到了檀氏兄妹面前,那上面的人物正在快速地变化。『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牛盼春道:“我这里有两段影像,记录了多年前发生的一段关于李孝伯和陶隆的事情,你们先看看吧。我希望你们接下来能去跟随他们二人,暂避祸端。”兄妹二人拿过电子纸来,便把发生在河西的事看了一遍。
从牛盼春那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月明星稀,今夜天色不坏。
二人年龄虽小,却都是极聪慧之人。他们得知自己的阿公檀道济明知能受牛盼春之助而逃脱,却仍安然赴死,正是出于对历史的尊重,便顿感自己之于历史之责,再不敢大意。
牛盼春那有很多从一千多年后带来的物品,但他的上级有严令,这些东西再不能拿来影响历史进程,所以檀氏兄妹没有得到任何礼物。
事实上,他们甚至也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任务。这一趟东山之行,更像是一场梦境。等明日醒来,也许什么都没有改变。
当然也有不同。牛盼春给二兄妹安排了临时避祸之地,小妹林儿去跟随名医陶隆修习医术,顺便调理自己的宿疾,而兄长檀羽则赴数百里外的赵郡,追随名满天下的大儒李孝伯,学文。
的确,在当今这样一个极度看重门第的时代,依附一个好的门第是成功的唯一钥匙。何况兄妹二人仍是南朝逃犯,公开身份并无任何好处,目前还是分开隐匿形迹为上。匡正乱局这种大事,也并非一天就能完成。至于以后如何安排行动,他会传信通知二兄妹。
这一番东山之行,当然也改变了木兰。檀羽向她坦诚了自己的来意,木兰笑道:“韩二郎那个二楞子我当然知道。反正从军之事已经确定了,北朝哪个将军不是杀人如麻,到哪个军中都是一样的,跟着他就跟着他吧。”
至于后面跟着他们的韩均韩二郎会如何对檀羽感恩戴德,便不消细说了。
牛盼春的两个侍女,光子和电子,分别作为引荐人,带领檀氏兄妹前往各自的避祸之所。兄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之深非同寻常。这一天突然就要分开,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林儿抚着乃兄的脸颊,眼中噙满热泪,幽幽地道:“阿兄,我们还能再见吗?”
檀羽紧抱着小妹,小声安慰:“一定能的,一定能的。”
就这样分别,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再见之日,会是兄妹纵横天下、书写历史的开篇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
牛盼春做了精心安排,他给檀羽找了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认作父母。老父古庖,母亲全氏。他们本是淮阴人,去年淮河发大水,被迫逃到赵郡。古庖本有一些灶台上的手艺,靠着勤勉赚了些银钱,便在赵郡东北数里滹沱河边一个叫槐沙的小集市开了家小酒肆维持生计。
而天下闻名的狂儒李孝伯,正在这个集中开馆授课。
檀羽前往拜师时,李孝伯正在给一群孩子教《论语》:“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念了几遍李孝伯才让孩子们停下来,抬眼问道:“大家觉得,这孔颜之乐,究竟所乐何事啊?”
这一问让下面的孩子闹开了。有人回答:“一会儿去钓鱼肯定很快乐,有个鱼窝子我都喂了好多天了。”有人回答:“我阿爹说他最快乐是每个月收租的时候。”
李孝伯笑了笑,忽然掩上书,说道:“好了,今天就这样。”说完,便拿起书本起身。下面的小孩儿一番欢呼,打打闹闹便离开了学堂。
李孝伯走出门来,看见了垂手恭立的檀羽,却似认得檀羽一般,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来了?”
檀羽一时有些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李孝伯也不介意,面无表情地道:“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好在还算来得及时。明日一早,随我去赵郡吧。”说罢便离开了。
檀羽心中一笑,“早听长辈们说过狂儒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也罢,不得闲暇一日,就要做事了。”
原来前赴赵郡的路上,陪同而来的光子已经将牛盼春的用意告知了檀羽。一群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人拉起了一支队伍叛乱,已在北方打下了许多城池,近期内正要攻打赵郡平棘城。檀羽若能在这一战中有所作为,便能在赵郡李氏这个天下望族之中站稳脚跟,这自然能对日后的成长多有裨益。
当下檀羽也不多言,便径直回到韩均的队伍中。
韩均的队伍目下一共八人。中间除了檀羽和木兰是强征而来,其余五人均是北朝的世家子弟,从小与韩均玩闹着长大的伙伴。韩均之父韩茂正是此次领命迎击叛军的主将,他有意让儿子立军功,就将这个小队编成了斥候分队,令其先行前赴赵郡侦查敌情,为来日的赵郡之战做准备。连日疾行,此时队伍正好来到槐沙集的驿馆休整。
檀羽一边走,远远就见一个身着绿衫的少女正在田埂上等他。那自然就是木兰。
韩均韩二郎也在一侧,见檀羽到了,便挽着木兰的手,高兴地道:“木兰阿姊,今天就看你的了哦,我都把你夸到天上去了,不知道有多厉害呢!”木兰拿手肘顶了他一下,“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到时候捉不到才丢人呢。”
那韩均少年心性,听闻木兰有一手捉蛇的本领,就一路央着她捉蛇。此时正好队伍休整,便要捉蛇来给大家打牙祭。
说话时,队中的其他几个小伙伴也走了过来。年龄最大的杨大眼问道:“木兰阿姊是跟谁学的捉蛇本领啊?我也想学。”木兰笑道:“大眼你是要带兵打仗的,学捉蛇做什么啊?我是很小的时候经常跟阿爷上山去捉蛇的。”
于是众小子边说边走,来到附近一个小山丘。木兰捡了一根树棍走在最前面,一帮小子便紧跟着。
初春时节,山中的蛇不少,不多时便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木兰小心翼翼的拨开草丛,便见一根菜花蛇在里面游动。蛇这东西相当机敏,一感到周围有异状,立时便“嗖”的一下往前溜。哪知那木兰眼疾手快,没等那蛇溜走,手中树棍一挥,正中蛇的“七寸”,那蛇立时便不再动弹。众小子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大声欢呼。韩均更是得意,跑过去抓起蛇在空中荡了荡,然后扔进了早就准备好的麻袋里。
这时,后面几个小子纷纷抢上去拉着木兰要她教,韩均赶紧拉开他们,一把抱住木兰,说道:“我是队主,当然要先教我啦。”木兰轻轻一笑,啐道:“你这厮哪里有个队主的样!”众小子又是一阵哄笑。
这样说着笑着,不一会儿木兰又打了好几条,装满了一个麻袋。于是大家捡柴火的捡柴火,支灶的支灶,便忙活着烤蛇肉吃。
檀羽随着一群小伙伴玩,不自觉地便融入其中。家族灭门之后,他一直在逃难和奔波中渡过,现下才总算有了片刻的欢愉。
大家一面烧烤蛇肉,一面又在谋划接下来做什么。杨大眼便道:“我们练剑时用实兵容易伤人,阿文不是说要削几把木剑给我们平时练习用吗?我看你这几日走路时都在削,可成了?”
阿文名叫綦毋怀文,出身木匠世家,年龄虽小,却已经习得一手木工活的绝艺。綦毋闻言回道:“全都在我的包袱里了,一会儿吃完了去拿。”众小子齐答一声好。有了木剑的诱惑,小子们还哪有心思吃烧烤啊。于是大家草草地吃完蛇肉,便随着綦毋去取木剑。
回到驿馆,綦毋便从马驮的包袱里取出一堆木剑,一共七把。檀羽拿起一把来看,那剑削的十分整齐,剑柄还刻着一点简单的花纹,不由得暗自佩服綦毋的木工天赋。他心想,这小子长大后一定是鲁班的接班人,得好好留意着。
这时众小子中最有文采的小书生殷绍道:“阿文的剑削的真好,我得给你想个好听的名字。呃,就叫北斗七星剑吧。”綦毋却不干了:“我每把剑可都削的不一样呢,你也要每把剑取不一样的名字。”众人一看,果然每把剑的长短宽窄样式都不同。
綦毋有些得意地解释道:“阿绍你最爱读书,所以你的剑要像文人的剑一样有灵气。大眼的剑最威武,又宽又厚。韩二郎喜欢跑来跑去,所以匕首最适合了。小熙弹弓打得那么好,所以专门帮你削了把飞刀。小懿太小了,所以就短剑吧。木兰阿姊的剑我可是做了好久呢,你看多轻啊。我自己的剑是我们木工最拿手的单刃剑。哎呀,没有阿羽的。”
还是殷绍聪明,立即从包里摸出一本书放到檀羽手上,“我们是北斗七星,以后阿羽就拿着书站在中间不动,就是我们的北极星。”
众小子一起拍手称好。于是一帮小子便拿起各自的剑打闹起来。
第七回赵郡
次日一早,檀羽与韩均谋划,槐沙集离平棘城已不远,韩均可先带队在槐沙集至平棘附近来往的商贾中打探乱军集结的消息,好将情报快速上呈。而他自己则随李孝伯往平棘去赴会,有任何消息也将随时通报。
与二人同去的,还有一人,名唤眭夸。此人年龄与李孝伯相当,然而一头白发,据说是当年为一好友哭丧所致。其人是赵郡知名的逸士,与李孝伯臭味相投,不愿入仕为官,只爱在赵郡隐居厮混。
那眭夸见面就与李孝伯逗乐:“老腐儒,听说你收了个小腐儒为徒?”
李孝伯一脸严肃,未答一句话,只是闷头往前走。
此时虽已入春,这北地的天仍是极寒。檀羽出生在建康,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慷慨悲歌的燕赵故地。一路走着,古史中“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不忍油然而生。檀氏一族初蒙大难,檀羽逃至北地也是迫不得已,在这萧瑟风中行走,悲凉之情又能与谁言说?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远远便望见了平棘的东城门。此时这里丝毫还未有战争的迹象,那城门外热闹非凡,做生意的商贾、行脚的过客,各类杂耍、玩艺、吆喝,真是一派繁华景象。
眭夸跑到城门边一个马圈旁,付了些铜钱,便雇了三头驴。三人骑上坐骑,李孝伯对檀羽道:“德正家住西门外,我们得穿过整个平棘城。你要跟紧我们别走丢了。”
檀羽早知,“德正”是高平公李顺的字。李顺是李孝伯的从兄,因在朝中犯了些事,目下正在平棘闲居。
这平棘是自魏以后,赵郡移治于此,多年之后,便成了燕赵第一大城,气派非凡。那城墙均有三四层楼高,全是青砖垒就。从外城门进去则是一个极大的瓮城,少说也能容纳上千人的军队。城门处更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檀羽从小就常听老人们说起燕赵乃销金碎玉之地,赵女之风情天下闻名,从这城门处进去,便是这个久富盛名之城了。
不过,平棘的街道却与其赵郡治所的地位极不相称,道路多以小巷为主。或许这是因为平棘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缘故吧。巷战发生得多了,百姓就想到把路修窄一点,这样敌人即使打进来,也比较容易分散抵抗。
平棘的水系是从滹沱河来的,不过自移治此后,河道便拥塞严重。一路走过,便见许多河道均已干涸,露出了河床,很多人甚至在河滩上摆起了摊子做买卖。
出西城往北走不多时,便到了李顺家。门外的装饰有些古,想来有些年头了。三人下得驴来,眭夸便在排头的驴屁股上一拍,三头驴便自已原路返回了。
府门径直开着。李孝伯是常客,不敲门便自已走进去。登堂入室,只见堂屋内已有十几个人。
堂屋布置很有趣,一进门便见孔子的巨幅肖像挂在正当中,两旁则是一副对联,写的是:“世易道衰,尚存竹林故事;言清行正,当效汉魏遗风。”屋内完全是按魏晋名士清谈时的景象安排。左右两侧宾客也很分明,一边是方巾束发的儒生,一边则全是僧道。值此佛学鼎盛时节,这一场景颇有趣味。
见三人进来,坐在主位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便站起来见礼,想必便是那位李顺了。李孝伯还礼毕,便将檀羽叫了过来介绍给李顺:“德正兄,此子便是我上次提到的檀羽。我已收他做我的弟子。望日后德正兄多提携于他。”李顺看了看檀羽,笑道:“能得贤弟教导,此子日后定是前途非凡呐。来,你与公主坐一道吧。”
这时李顺身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过来领着檀羽到了主位旁边的一个内间。拉开帘来,就见一个与檀羽年龄相仿的小女,正端坐在竹席上。檀羽见到其人,身子登时一颤,差点惊呼出声。
原来,座中坐着的,竟是他幼时的伴侣,受封寻阳的南朝公主!
寻阳公主已经嫁为人妇,因此着的是妇人打扮。然而她的脸颊白皙中带着红润,眼清澈又带着迷离,她的身段含苞待放却又楚楚动人。寻阳公主,依然很没。
寻阳也在第一眼便看到了檀羽,她的口中立时发出一个温柔又急切的声音:“羽郎……”
伴着双方互相惊讶的眼,檀羽也唤了声:“公主……”
寻阳站起身来,拉住檀羽双手,她的眼柔和至极,仿佛随时要浸出泪水来,“羽郎,我听说檀阿公……”
檀羽却摇着头,只是问:“郗家对你还好吗?你怎么在这里?”
寻阳抿着嘴,小声道:“大郎病逝后,我就一直为他守灵。郗家见我哀苦,才许我出来走走,缓解悲思。听闻高平公在郡中开席论道,小妹就来此拜了师尊、学习文艺。如今,小妹已经没有亲人,师尊便如我的生父一般。”
檀羽闻言,便再难忍住对寻阳的怜惜之情,“为夫守灵,孤灯相伴,真是苦了你。怎么不给我写信?”
“郗家不让……”寻阳的声音极微,几不可闻。然而眼泪,终于不自觉地流下来。
原来,檀羽本与南朝皇帝刘义隆的寻阳公主自小就相好,本来是要由檀道济亲自去向皇帝提亲,却没想到被高平郗家抢了先。
那郗家本是自汉末赋税实行户调制以来而崛起的大户,因一直与晋宋皇室联结有亲,故而成了高平有名的望族。一山不容二虎,郗家和高平檀家素有过节,便让其大郎抢了檀家这门亲。要命的是,郗家大郎素来身体有恙,寻阳本是提前出嫁,却还没走到金乡,那短命鬼就一命呜呼了。寻阳与林儿一般年纪,还没过门就做了寡妇。加上后来,金乡被北朝不断蚕食成了边地,郗家日渐势微,寻阳在郗家的日子也就更加凄苦。
想到这里,檀羽新中也是一阵酸楚。他替她拭去泪水,扶她重新坐下,让她倒在自已熊前尽情释放压抑已久的的情绪。
第八回清谈
此时,外间又陆续进来几个人,把一个堂屋坐得满满当当。清谈也正式开始。
先有家仆端上茶来。李顺端起茶杯,闻了闻,开言道:“沙门慧观法师近日刚从蜀中云游归来,带回了一些蒙山茶。诸位品品,看看味道如何?”众人依言品茗。
这时僧道席中一位紫衣僧人说道:“贫僧半年来游览天下诸国,感触颇多。尤以西南之人,饮食好味,与中原之地大相径庭。就以这蒙顶甘露为例,嘬之在口,浓香入喉。非大性情之人,不能饮此物。”想来说话者便是慧观。
果然,众人见到慧观说话,纷纷拱手见礼。一位书生道:“法师化外之人,竟谈大性情。反倒是我等红尘中人,却偏爱我灵寿茶的清雅。”
身边寻阳此时已恢复平静,便小声向檀羽介绍:“郑羲郑公子是荥阳郑氏的子弟。”
僧道席中便有人欲起身反击,李顺挥手制止道:“今天请法师来,非为茶道。诸公若有雅兴,不妨择日再谈。吾等虽学建安,却不谈清言,专论国事。诸位想必也听说了,北海近日冒出一支乱军,一路向西,已攻陷多处城镇。颖川、西凉皆有响应。听闻蠕蠕也派军袭边,已打到了代郡。大魏立国数十载,一向对境内汉人多有镇压,无人敢轻易谋逆。可为何一夜之间,战乱四起?难道汉人素日懦弱皆是幻象?我是百思不得其解。慧观法师刚从北边过来,不如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檀羽闻言,心中怆然道:“他能说清楚才怪了,我若不是有东山遇,怕也是难知一二。”
果然,慧观摇摇头道:“说来真是怪,贫僧云游天下,半年前从北海至柔然,去的时候商贾云集,尚属祥和。然日前从蜀中归来,再赴北地,却见生灵涂炭,血流漂橹。细细打听,才知是荒土盟北海分舵的分舵主,忽然带着一群弟子从荒土盟中独立出来,成立了一个什么北海帮,揭竿造反。他们还联合了静轮宫、麦积山的许多弟子,声势浩大,立时打下了许多城池。更怪的是,很多地方的守军要么直接投降,要么就是军官被部下杀死后起义。因此,这支人马一路杀过来,竟未损失什么实力。”
檀羽虽已知道此事,但听此言仍是颇为震惊,心想:“早闻当今江湖三大门派,静轮宫、荒土盟和麦积山,一向泾渭分明,并无实质联盟。这些来自未来的人,究竟如何这般强大,能把三派的人马都汇聚在一处?”
李顺又问:“那这些乱军是为了什么造反呢?或者他们有没有什么檄文?”
“有倒是有,不过贫道不大理解,叫什么民主与科学。”
“哦?老夫也算行走过大半个天下,却不知这是何意?”
“贫僧仔细打听了这檄文是什么意思。这民主是说,天下是所有百姓的,不是皇帝一个人的,皇帝要靠百姓聚在一起投票选出来。而科学则是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仙鬼怪的东西,人要相信真理,要崇尚百工的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