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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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后的同一天下午,我又去了公园里的儿童乐园,满怀着和杨雨若昀不期而遇的希望。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收藏不迷路!: 以备不时之需】这一周我几乎每一天都在想着她,想着她的声音和味道,想象着和她在一起的故事。在这之前我没有交过女朋友,和女生接触的经验也几乎为零(除了小学的时候被同班女生欺负,她们用圆规扎我的大腿,那简直不能叫做和女生的接触)。
儿童公园还是空空荡荡,除了秋天加深了空气里的浑浊气味,其他的和七天之前一模一样,给人一种在这里时间不曾流动的幻觉。摩天轮的锈迹斑斑的座舱在秋风里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角度在轻轻晃动,像是钢筋的树上结出的钢铁的果,散发苦涩的铁锈香,在灰色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暗淡,好像是死了。
摩天轮也会死么?也许是会的,就像乘坐摩天轮的小孩迟早有一天也会迎来生命的尽头,她们他们和摩天轮一样,受到工作人员的控制,就原地转一会儿,再转一会儿,好像这辈子除了原地打转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意义了。如果我是这只摩天轮,我就会骗自己,说转一圈,再转一圈儿,我就能被更多的孩子所喜爱,所需要。当然谁都清楚这只是自我安慰的借口,孩子们没有了摩天轮也可以活得很好,摩天轮没了孩子就死了。
我漫无目的地左顾右盼,寻找着雨若昀,却又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的性格。对于喜欢的事情总是偷偷摸摸的,讨厌的事情也不说讨厌。可是,要是心里暗恋的女生不在视线范围内就会郁郁寡欢,要是对方主动向我打招唿便会欣喜若狂,可外表上还是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好像生怕内心情感的直白流露会使得情感变得廉价。以至于到后来,看到任何直来直去的家伙,我就会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在这厌恶里,大概也包含了几分羡慕嫉妒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开始享受这种懦弱的自我厌恶,并且以玩为这种卑劣的情感为乐趣,甚至还会有自豪的感觉。大概我觉得贩卖忧伤与可怜是一种博取他人关爱的方式。好在活在这个国家这个时代,产生懦弱与厌恶的情绪的时候不会太少。
“哟,帅哥又来啦?钓鱼吗?”老板看到我,向我打着招唿,热情种带着几分市侩的奸诈,大概最近的生意也不景气。
“嗯,钓十分钟。”
“好的,三十块钱。”
“啊,怎么涨价了啊?上周才二十。”
“哎哎,这也没办法,这周刚刚涨的。”
“那,我不钓了。”
“哎,我要钓。”
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我回头一看,雨若昀已经站在我背后了,“老板,我来十分钟。”
“哎,好嘞,美女。”
“哈咯呀。”雨若昀接过鱼竿和面粉团,朝我天真无邪地笑了笑。
“你好。好久不见。你又在这里啊?”
“是啊。平时没事儿就喜欢在这里散步。”
“这里有什么好散步的?”
“唔……”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径直走到小板凳上坐好,开始在纤细的鱼钩上挂上小小的饵。她穿着的还是上周的衣服,甚至袜子还是上周的那一条。我站在一边,在她的视觉死角里,忍不住地斜望着她黑色鸭舌帽下精致的侧脸。我真希望我是一个画家,这样就可以把她的脸的轮廓给画下来。
“诶,我说,雨若昀。”
“嗯,怎么啦?”
“你为什么一直来儿童公园啊?”
“我还想问你呢,你一直来这里有什么理由啊?难不成你是恋童癖?”
“啊,去你的。”
“嘿嘿,开个玩笑嘛。说真的,你为什么来这里啊?你都大四了,学习不紧张吗?”
“就是纯粹没事儿干呗。我专业课基本都上完了,现在在和教授做项目,还挺轻松的。”
“哎,好厉害!做什么项目呀?”
“和文学有关的……就是选一本书然后分析语言和写作手法什么的,然后写论文。”
“啊这样哇。哎呀,有鱼!”说罢她握着鱼竿的纤细的手轻轻一拉,一条金鱼便挣扎着被拉出了水,激烈地做着无谓的挣扎。
“那你呢,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来这儿呢。”
“啊,我呀,”雨若昀一边把鱼钩从金鱼嘴里取出来,一边心不在焉地说,“因为小时候经常来这里。”
“你小时候住在这附近吗。”
“嗯,是的。就小学的时候吧。我爸爸经常陪我来这里玩儿呢。也是钓金鱼什么的。他钓鱼可厉害了。”说着,她低下了头。
“诶~你爸爸真好啊。”
“唔,还行吧。就在这块儿,好多回忆呢……”毫无征兆地,雨若昀眼睛变得红肿,一下子哽咽起来,“对不起。”
“啊呀,你怎么了。”
“不,没事儿,”她一边用衣袖抹着将出未出的泪,一边转过头去,生怕在我这个陌生人前流露出忧伤的情感。我觉得我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触动了她纤细敏感的经。
“对不起。我……”
“啊,你不用道歉呀,是我的问题啦。真是的,怎么会突然忍不住就哭了呢。”说着,她脸转向我,忧伤地微笑起来,似乎在向我说明她没事。在那微笑前,我的所有自作多情的愁绪都显得浅薄和幼稚。我摸了摸口袋,想着,要是我这时候口袋里有餐巾纸就好了。
“我说,要不我陪你走走吧。”
“谢谢你,真的。”
然后她站起来,把钓到的鱼重新扔进了鱼池,“小鱼儿回家啦!”
“是呀,我想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吧。”我对她说。
“真是的,上周你还说你不是鱼呢。”
“唔,可是,即使是人,也可以感受到鱼的快乐,快乐是所有生命相通的感觉吧。”我勉强圆话。
“可,要是没有人的话,自然界里的动物也不知道喜怒哀乐呀,它们毕竟只是动物而已。我觉得它们不懂得痛苦和快乐。”说完,她又陷入了沉思。
“好啦好啦,别说这个啦,诶,我们去坐摩天轮怎么样?”
“可,就我们两个人,摩天轮会开吗?”
“买票就会了呗,走吧。”
“嗯嗯。”
我们买了票,摩天轮单独为我俩转了起来,发出吱呀的响声。我陪着雨若昀,两个人坐在座舱里相视无言,“明明才见过两次面,却好像已经是一对多年的好朋友了。”我心里寻思着,那是一种不参杂丝毫性欲的形而上的关爱。
“我小时候开始,爸妈的关系就不太好。”雨若昀蜷缩在冰冷的座椅上,看着舱外渐渐远去的地面,用极低的声音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也一直吵架。”
“唔唔。”
“我爸总是喜欢钓鱼,有时候一钓就是一个晚上,直到凌晨才带着海腥味儿回家。”
“他是去海钓啊?”
“嗯,我爸爸家祖上都是渔民。”
“噢。”
“就直到我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他俩离婚了。是我妈要离。”
“嘶~”
“嗯,然后我记得那天,爸爸带着海钓的装备,在妈妈的骂声里一声不响地出了门,结果再也没回来。”
“他是……”
“大概是变成了鱼吧。他总是说他想变成鱼。很滑稽吧?嘿嘿。不过,已经两年了呐,时间过的真快……啊,我这么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事情,真对不起。你要是觉得没意思就打断我。”
“嗷嗷,没关系没关系,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不知怎么地,我觉得雨若昀和我似乎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也第一次意识到一个和我几乎同龄,甚至还比我小的女孩,已经经历过比我的全部生活更加忧伤的家庭不幸了。
整个下午世界都在座舱外上上下下。我们的生命也像摩天轮一样,毫无希望地原地转圈,时高时低的,在可见的岁月里永远不会前进,简直是被诅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