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宿舍是四人间,旋明回来得有点晚,另外两名舍友已经躺在床上玩手机了。
旋明只是很平常地点了点头,然后放下包:“怎么了?”
“旋明,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她放下手中的相机看着旋明,白皙无暇的脸颊透出澹澹红粉,“可能有点突兀……旋旋你能做我的模特吗?”
“模特?什么意思?”旋明哑然失笑,来了兴趣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白初薏轻咬着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的双唇,似是有些害羞,她突然拉起旋明的手往外走:“出来告诉你。”
两人来到门外后,夜风吹起了白初薏的头发,她卷翘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是这样的,我从小就热爱摄影,之前刚加入了学校的摄影部。最近摄影部组织了第十四届校园摄影大赛,我也报名参加了,脑海中有一个构图。”
“摄影主题是什么?”
“光影教室。”
“可是主题是和教室有关的话,为什么会找到我呢?”
“准确的说我是在想到你的时候,脑海中的草图突然变得清晰明了你身上有我一直寻找的那种气质,与我想象中的场景很贴切。舞蹈教室与女孩。”
“你怎么知道我学过舞?”
白初薏一愣,然后又是惊喜地说道:“这么凑巧?!其实我不知道你会跳舞的。”
旋明歪着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以为她还在犹豫,急急忙忙解释道:“我对自己的技术还是很有信心的,校园的奖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而且之后我想投递杂志社,奖金荣誉都和你平分。”
旋明微微叹了口气,她其实并不在意什么奖金,只是刚刚白初薏和她商量的时候,她心中突然浮现起另一个大胆的想法。白初薏是个心地单纯的善良孩子,不像她,满脑子龌龊心思,只想着怎么把她爸给上了。
想到这里,旋明难得俏皮地眨眨眼:“我可以答应你,但是相对的,我也想让你帮我个忙。”说完她凑到白初薏耳边轻声说出了她的想法,
她俩离得很近,旋明柔顺的秀发滑落到白初薏的肩上,她隐约可以嗅到旋明发间的澹澹清香,耳畔呼出的热气让她的耳朵发烫,只是听到的话却让她脸色渐渐发白,全身僵硬。
“这样……真的好吗?”白初薏目光复杂地看着旋明,如水的眸子中似有星光闪烁,像是探询又像是关切。
“所以我这样可能反而会让你为难……模特的事我先答应你,我的事你不必勉强。”她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初薏。
晚风亲吻着旋明飞扬的发,月光下她的眸子中似乎沉淀了暗红的情绪,深不见底,唇边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狡黠又有些诡异妖冶。
“……好,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她的神情凝重而认真。
不知怎的,白初薏又忍不住多看了旋明一眼,森森月辉洒在她的身上,连一向清雅的面容也似乎多了一分妩媚勾人。
树影婆娑,隐藏的是狐妖鬼魅。
如果她是一条暗中露出獠牙的毒蛇,那么谁是她的猎物呢?
第十一章坠落
转眼间已经到了十一月份,像上次一样,他和她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澹然无味的日子,清晨后醒来,无非是温度越来越低的每一天,草势少了锋芒,开始枯衰冷黄,料峭的寒风中,人心似乎也变得冷漠坚硬了。
“旋明,等会下课后,我们去舞蹈教室吧。”还在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白初薏悄悄地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旋明,低声道,“就是上次给你说的那事。”
旋明轻微地点了头,仍盯着前方的黑板,表面应着她,眼中波澜不惊,心中却在想着钟执。
下课后,白初薏拉着她穿梭于校内各条大道。舞蹈教室位于学校深处的学生综合活动楼二楼。
得到了管理员的许可,白初薏推开了厚重的教室大门,吱呀一声,彷佛扰动了屋内的秘密精灵,灰尘也跟着逃窜。
今天运气好,没有练舞的学生。
“你先去换上舞鞋吧。我调一下相机。”白初薏把事先准备好的鞋子递给她。
旋明点点头,脱下外套,今晚两人都只是尝试一下。
她没开灯,她在等一个绝佳的时刻,等着月光刚好泻进屋子里,落在昏暗朦胧中翩翩起舞的少女身上的那一刻。
空旷而阴暗的房间,玻璃窗旁长满的爬山虎,红舞鞋与白色连衣裙,裙摆起伏。
来了。
夜晚的动态摄影关键在于快门速度和精准对焦。白初薏迅速调整好相机的白平衡和焦距:“你先随意发挥吧,镜头我来把握。”
白初薏正要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她示意旋明停下,疑惑地接了电话:“喂,导员你好。”
“……嗯……没有……好的,旋明和我在一起……我们马上回去。”
“怎么了?”旋明刚端起手臂又疑惑地放下,走到她跟前。
“就在刚刚,我们隔壁大楼的女生,有人跳楼了。”白初薏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旋明;“辅导员在依次给我们班的女生打电话,确认安全。他让我们马上回宿舍,不要去现场围观。”
旋明一愣,穿起外套换好鞋子就和白初薏火速往回赶。
一路上听到路人也在讨论,据说女生是趁室友都不在,直接从7楼的宿舍窗口绝望地跃下,直直坠在宿舍前的花坛里,当场死亡。因为两栋女生宿舍楼挨得很近,匆匆赶来的警察和医生已经把旋明所在宿舍楼的门口给堵住了,只留下一条一人宽的门缝。
相连的几栋宿舍楼也全都暂时封锁,所有学生只许进不许出,只能乖乖地待在宿舍里。坠楼现场已经拉开了封锁线,警戒范围之外停着一辆刚赶到的救护车,周期性闪烁的警示灯像是死神冰冷的目光。
不少学生从楼上的窗户往下窥探,却也只能看到花坛中央的白布隐隐透出一个扭曲的人形,因为天色太暗什么都看不清,白布上还反射着警示灯的光。
人很快被抬走了,一阵秋风呼啸而过,天空突然倾盆大雨,像是上帝惋惜的泪水,粒粒分明的雨滴像是坠落的人影,落在花坛的泥土上冲散了血水,融进土壤。
*****
这种消息总是传播得特别快,半个小时不到,同一片苍穹下,城市另一端的钟执也看到了这样的新闻,映入眼帘的全是“为情所困”“花季少女”“自杀”这种媒体故意夺人眼球的字眼,他心头一颤,虽说不可能,但一想起这一个月她都杳无音信,各种不好的念头飞快的钻入脑海中,他还是慌张又期待地拨通了旋明的手机号码,焦躁地等着电话那一头她的声音。
电话声响,旋明看着屏幕上的来电,隐隐猜到了钟执是为什么而打电话。她苦笑,果然只有这种消息才能换来他的关心吗。
犹豫了半晌,直到铃声都快熄灭的时候,她才接通,犹豫又不安地吐出一个字:“……喂。”
电话那头的钟执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还安全。
“……喂?”许久等不到钟执的回答,旋明又试探地问了一声。
“刚刚知道你们学校有女生自杀了。有点担心你。旋旋……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旋明环顾了宿舍一圈,舍友的注意力都还在窗外的事故上,但她还是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方便。”
然后又是许久的沉默。
直到旋明终于忍受不了他的缄默,她才有些不耐烦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似乎只要一碰上钟执,她的情绪就会轻易波动。欢乐也好,悲伤也好,她倾注了太多情绪在他的身上,似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她敏感的神经。
如果一个人太敏感,会很容易受伤;但是太坚强,又会很容易变得无情。
屋子里的钟执看着窗外涌动的黑云,大雨下车流人来人往聚散重逢。
“……旋旋,你要知道,人的一生,不是父母的续集,不是子女的前传,更不是朋友的外篇,没有谁必须依附于谁而活……一件事,就算再美好,一旦没有结果,就不要再纠缠,无论何时我们都要学会抽身而退。就算我们不能成为恋人,但我还是你的亲人……”
又来了。
又来了。
“钟执,你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番话吗?”她脱口而出,利落、克制,像是深深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和不甘,整个人周围的氛围却冷静又诡谲。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直呼其名。
被她的气焰震撼到的钟执,下意识地回答道:“我……对不起……”
“隔了这么久……你对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许久,她又道:“伤害一个亲近的人最简单的方法,不是暴力,不是仇恨,而是冷漠与欺骗。”她闭上眼,声音有些颤抖,“这些……都是你教我的。”
时隔一个月,她心心念念的不是他的劝慰,不是他的不安,更不是他的自责,她不想和他吵架,不想与他对峙。
她想要的,是一头扎进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的熟悉味道,感受着指尖温暖的触碰,告诉他这一个月的委屈,以及——
“我很想你。”钟执抢先一步说出了她的想法,也是,他的想法。
她的爱情啊,一点都不甜,它苦得让人哭泣。
纵使这会让她身处深渊,她仍想了解他的一切。
钟执的话一出,她的泪腺再也绷不住,短短几分钟的通话像是把至今所经历的人生中的喜怒哀乐尝了个遍,她承受了太多太久的委屈和冷漠,想要把所有积攒的难过和思念都告诉他,强烈的情感无法诉说,爱意还未完全绽放就被世界拒绝。
这里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她想要在这个风雨交迭之际,飞身去他所在的世界。
“旋旋你别哭……”
敏感的人活着要承受双倍的难过,而难过的人活着要承受双倍的敏感。
电话那头的钟执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一哭,他的内心也跟着绞痛,彷佛每一滴泪水都剜在他的心上,直击柔软的心脏。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至今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真的都毫无意义,与所谓的美好的结果南辕北辙,时至今日,全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只是他还不够坚定,甚至没能清晰认识自己,有些话还说不出口。并不是所有的承诺都光鲜亮丽,也并不是所有的承诺都能兑现。
他是一个成年男人,必须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也必须对她负责。现在的他还无法对她许下任何诺言,只能用苍白无力的寥寥数语安慰着失声哭泣的少女。
欲言又止的痛苦,被伦理道德束缚和控制,如淋雨中。
现在的他,甚至都抱不到她。
他抬起紧握的拳头,像是要砸在窗上最后又无力地垂落靠在窗上。
现在的他,什么都干不了。
电话另一头的少女抱膝瘫坐在地上,泪珠就像没有关紧的水龙头,和穹顶下的雨一样,没有惊天动地,他却听见了一地心碎的声音。
“爸爸……你说,那个自杀的女孩……她这一跃……世界上是多了一个自杀的人呢……还是少了一个自杀的人呢?”
女孩在质问他,他却不知怎么回答,看着偌大的城市,却有一种空洞的无力感。
他只能静静地听着她的呜咽声,彷佛与她一同忍受内心的凌迟,就能分担她的痛苦一样。
为爱而执着的少女,因爱而迷惑的男人。
世人皆顽石,她是,他也是。
直到雨快停,楼下现场也差不多被清理干净,大家才收起好奇心,这时只有白初薏意识到消失很久的旋明,她在门外找到了哭得喘不过气的旋明,什么都没说只是温柔地拥住了这个白天看似坚强冷漠的少女。
褪下坚硬外壳的她,也是脆弱得一碰即碎。
白初薏想,她一定很在乎电话里的那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