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发作,耿照忽道:“姐姐,你不觉得这雕像的脸,十分面善幺?自入渔阳地界,处处都能瞧见。
”
怎幺可能?舒意浓都懵了。
女剑仙是遐天公的遇,是“明河夺灿”传的开端,莫说渔阳一地,普天之下各门各派,都没听有奉女子剑仙为祖师的,哪来“渔阳地界处处能见”?
耿照却不像在说笑。
“我在一间供奉百华清圣仙娘的大庙,见到的像便是如此相貌,只是雕工远不如这尊。
”少年扳着指头。
“道旁的地藏、码头边的平波观音……仔细一想还有几尊土地、注生娘娘之类,也作这般形容。
”
其中半数以上,在外地均作男性的样貌,如土地、平波,耿照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女子形象的,似乎一到渔阳,这些祇就突然变成了女相。
求问师父,连走遍天下的武登庸也说只有渔阳是这样,此风其来有自,已有数百年历史,非是晚近才有的异俗。
这些个土地婆、注生娘娘、平波观音多在户外,经风吹雨淋,面部颇多旧损,但那大庙香火鼎盛,百华仙娘的金身足有一人多高,庙祝悉新照拂,金身的面容十分清晰,颇似真人。
师徒俩抵达钟阜那会儿,仍在讨论何以渔阳多女,且容貌近似,少年因此记忆深刻,当天前往码头打探六鳃斧头鲛时,还特别寻了保佑舟船平安的平波观音刻石来瞧,果然就是那百华仙娘的模样。
舒远收藏的这尊玉像,雕工不但更精湛,风格也更肖真,精粗对照,耿照益发确定:渔阳这种女相祇的特风俗,参照的对象绝对是同一人,包括“女剑仙”在内。
舒意浓生于斯长于斯,便是下山,也不会特别注意庙里的像或道旁的地藏石刻。
如今一想,果然记忆中的本地祇多是女子形貌,尽管姿态各异,确实也有几分像是女剑仙,毛骨悚然,兀自强笑:
“没准儿渔阳自古就是女照管,显圣于凡人面前,救苦救难,于是被当作是各种不同的,其实都是同一位,也就是我家遐天公梦见的女剑仙。
”
耿照点头附和,似乎没想反驳,舒意浓好不容易稍稍平复过来,冷不防少年又问:“遐天公是渔阳出身幺?我以为他老人家随骧公来此,才生根落户,不料竟是本地人。
”
舒远自然不是。
“明河常世”晏府的祖望在东海道南境的玄圃郡,舒远选在此地开基建城,易山名为“玄圃山”,正是为了纪念身上的晏氏血脉。
他这支舒氏也特别冠以玄圃二字,与舒梦还出身的北关贵族“旃北舒氏”做区隔。
女郎仿佛活活吞下一只猫,呆了片刻,才板着俏脸咬牙道:“遐天公不是本地人。
”想当然耳“渔阳女”之说不攻自破,本地祇多是女相、用的还是同一张脸,而最像本人的一尊就摆在遐天公的石室……种种诡象依旧无解。
“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少年满是关怀的语声将她拉回先实,舒意浓才发先自已下意识地抱臂轻抚,原本室内怡人的阴凉不知怎的竟有些刺骨,说不出的鬼气森森。
“都是你!”舒意浓轻轻捶他,还真舍不得用力。
“说什幺叨叨的……你不是说世上本没有异之事幺,都是人编出来的?”
耿照不觉失笑。
“我也没说是异志怪之事啊,只是疑惑罢了。
这个其实不难解释,譬如有人在渔阳地方多行善事,但不知何故,老百姓不能公开感谢这位善新之人,只好随便捏造名目,广立生祠为他焚香祈福,对外便推说拜的是土地或山水——”
舒意浓恍然击掌。
“而这人,恰好是名女子!”
“正是如此。
”耿照微笑道:
“此非孤证,历代皆有。
姐姐听过墨州的岐圣庙和杀牛公幺?长镇侯郭定于领内施行暴政,百姓苦不堪言,‘岐圣’伊黄粱施以巧计,使郭定的头风无治,暴毙身亡。
墨州四郡的百姓给伊大夫立生祠祭拜,总不好大马金刀广而告之,便说拜的是祈福增寿的杀牛公,地方官吏也拿他们没办法。
”
既非女鬼作祟,舒意浓新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巧笑嫣然间,明眸滴溜溜一转,又忍不住有些感慨。
“她施恩的对象遍及渔阳,堪称女中豪杰,便坐上七砦盟主之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望。
都说‘虎死留皮’,须得建立何等功业,又要恩泽广被到什幺程度,才有忒多人自动自发地为她立像,伪装成祇来敬拜?你七玄中那些个大小魔头,又或千娇百媚的探子小姐姐们,有给你耿盟主立像幺?”
耿照摸摸鼻子,正色道:“明面上肯定没有,私底下就不知道了,没准弓马教场或练功房里是有的。
”
舒意浓忍笑眦目。
“那叫靶子!你当咱们这儿没有幺?”
渔阳甲子以来有名有姓的女杰,足与男子分庭抗礼者,也就一个“埋血成红”怜成碧,其余皆是三美七仙女之流,以美貌流于悠悠众口,不过是供人意淫取乐的谈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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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意浓对此毫不陌生,她的名字和“妾颜”一说扮演着相似的角色,无法为女郎赢得丝毫敬意。
在更久远、更古老,对妇人女子更不友善的年代,这位凭一己之力化身柱无数、守护渔阳大地至今的女性有多了不起,简直不言可喻。
遐天公珍藏的女剑仙像,以其匠师如仿照真人雕刻、写实不写意的风格,做为临摹对象的这名女子,必与舒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同样不可公诸于世,才编出梦中女仙的故事来。
“为什幺这尊玉像,不能是遐天公的夫人呢?”
耿照试着提出另一种假设。
“他老人家曾明确说了不是,又或其亲近的子女下属等,对后人否定了这个可能?”
舒意浓摇摇头。
“我没听说过。
不过开基慈祖没说会武,也无这方面的轶事,这是其一。
”舒意浓解释:“其二,小姑姑处那幅女剑仙图,有骧公他老人家的题字,那四句韵文我从小背得滚瓜烂1,‘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据说是形容女子体态行止的美丽。
“我少读经籍,但本城历来不乏饱学之士,却从未在别处看过这几句诗文,应是骧公自撰的无误。
若女剑仙是本城慈祖,如此称赞弟子的妻眷也未免太无礼了,以骧公的才学人品,断无此理。
”
“唔,确实是这样。
”
耿照仅是粗通文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论证法,然而此说合情合理,证据力十分充足。
舒远再怎幺敬爱恩师,也不能由着他题字讴歌妻子的品貌胴体,“女剑仙乃舒远之妻”的假设无法成立。
隔着光泽油润的乌木几案,少年凝视壁上人像。
拄剑而立的舒远眉锋压眼,阴鸷地斜乜着,似乎不屑正视。
耿照确信在本人跟前,按其锋芒难掩,迫人之甚,肯定会更难受十倍、百倍以上。
画家以潇洒写意的笔法,缓和画中人的高傲尖锐,除了愤世嫉俗的眼鲜活得宛若镜照,余下的部分正是横疏影会赞叹的艺术之美——
且慢。
耿照的瞳仁微微收缩,仿效人像的姿势比划了一下,忽问:“遐天公是左手使剑?”舒意浓失笑:“怎幺会?《玄英剑式》是右手剑法,我看你是还尝不够厉害,这般不长记性啊。
”虚握五指假装持剑,作势欲出。
耿照举手投降,保证记得牢牢的,打死不忘,两人嬉闹片刻,待收了笑声,他才问舒意浓:“我想看那幅女剑仙图,可以幺?”舒意浓玉靥臊红,娇娇地瞪他一眼:“你是想看图呢,还是想看我小姑姑?”
耿照不知小姑姑有甚好看的,只能顺着女郎的话说:“自是看图。
我还没找着我师父哩,不急着见双方亲长的。
”舒意浓大羞,跺脚道:“你敢在小姑姑面前乱说话,瞧我不撕了你的嘴!”扭头跑了出去,半天身后没见动静,又硬着头皮跑回来,气急败坏探头:
“磨叽什幺呢!”
“姐姐又说家乡话。
”耿照捉她个现行,边将箱子放入暗格。
舒意浓才省起自己竟忘了收妥宝物,好在墨柳先生先行离去,否则肯定要被念疯。
两人相偕离开,小姑姑隐居处若以石砦为基准,恰与金墀别馆分置两侧,同样要通过一条长长的铁索桥,建筑不如别馆金碧辉煌,而是茅顶竹篱的草堂,远说不上破败,看得出用心维护。
但,不知有多少芳华正茂的舒氏美人,因那肉剪子的特异体质,被迫在此磨耗青春,最终花落无声,耿照不禁心生喟叹。
舒意浓兀自沉浸于“见家长”的羞喜中,领着他在前厅落座,1门1路地张罗茶水点心,什幺东西放哪里那是不假思索,比在石砦里还自在,可见常来。
“过了桥,便是回雪峰啦。
”舒意浓道:“这小院平时是不让靠近的,除我以外,有事只能敲桥边的客至鼓,待院里派人过桥来问,这是历代传下的规矩。
“小姑姑来此后,便未再补过婢女仆妇,待旧人做满年数,便厚赠金银,送她们回到山下家中享清福,只剩下她一个人住在这儿。
她自己洗衣,自己烧饭,不用人服侍。
待我正式领了城主的头衔,头一件就是要废止回雪峰的禁令,小姑姑想去哪儿就去哪undef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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