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厕所一般建在宫室西南,昭台宫本身规模不大,出了正殿,穿过一个角门就是。
门口守着几个侍从,似乎正有人入厕。
程宗扬一亮身份,毕竟是六百石的大行令,那些人也没敢拦他。
昭台宫位于上林苑深处,又是冷宫,厕所也建得颇为简陋,墙壁是用未去皮的树干垒起,年深日久,上面生满青苔,衬着四周茂密的古槐老柏,倒很有几分野趣诗意。
程宗扬一泡尿痛痛快快放完,刚提起裤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树枝折断的声响,似乎有一个物体正快速接近,接著“轰隆”一声,厕所已经半朽的木墙被撞出一个大洞,蹿进来的竟然是一头野猪。
那野猪足有半人多高,浑身鬃毛又黑又硬,双眼血红,两支雪亮的獠牙犹如尖刀,程宗扬眼尖,一眼看到野猪背上被撕开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受伤的野兽最是危险,他连忙拔出匕首,小心戒备。
那野猪似乎对他的匕首十分畏惧,在厕溷中转了个圈,然后一头往旁边的木墙撞去。
整道木墙都被撞得散架,隔壁传来一片惊呼,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程宗扬不由生出一丝好,天子这次出行,一个妃嫔都没带,只带了皇后。
但赵飞燕身边的侍女就有好几十个,各种净桶、香灰、布巾一应俱全,哪里用得着上这种厕所?这会儿木墙被野猪撞断,视野通透,程宗扬一眼看去,只见里面两个挽着丫鬟的小婢,正扶着一个丽人入厕。
那两个小婢只有十二三岁年纪,陡然见到一只野猪闯进来,已经吓得傻了。
中间的丽人也目瞪口呆,她明眸皓齿,正是自己入苑前,惊鸿一瞥所见的那个美人儿。
她头上戴着一支华丽的凤钗,身上穿着绣服,只不过她下裳褪到脚下,裸露着一只雪团般又圆又白的美臀。
野猪在厕中转了半圈,又往墙上撞去,结果这次没能撞穿墙壁,反而撞断了一支獠牙。
野猪凶性大发,弓身发出一声刺耳的嗥叫。
那丽人和小婢吓得惊叫不已,搂抱着退到厕所一角,挤成一团。
厕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免惊动了天子。
刘骜亲自赶来,身后跟着那个俊俏的江都王太子。
看到厕中的情形,江都王太子失态地大叫道:“光儿!”那女子名字叫光?程宗扬暗道:确实很光很白……那丽人被小婢挡在身后,总算没有春光外泄,她又羞又怕,一边泪如雨下,一边凄声道:“太子!救命……”刘骜盯着那头野猪,眼里露出一丝兴奋,握着剑柄,跃跃欲试地说道:“苑中的野彘竟然长到这么大了!”江都王太子扯着刘骜的衣角央求道:“圣上救命!”“别担心,看我的!”刘骜拔出长剑,正欲上前,却被一个人张臂拦住。
东方曼倩语调铿锵地说道:“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陛下轻投险地,奈宗庙、太后何!”那丽人珠泪连连地哀求道:“救命啊……”唐衡也道:“陛下三思!来人!快传期门!”刘骜正在兴头上,却被东方曼倩拦住,心里十二分不爽,冷着脸道:“朕不去可以——执戟郎,你的戟呢!”东方曼倩坦然道:“臣受命侍诏,今日未曾执戟。
”“找支戟来!你上!”程宗扬叹了口气,老东身手怎么样,自己没见过,但跟这头野猪搏斗,恐怕够呛。
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不想出手,但老东真要被逼得赶鸭子上架,被野猪撞出个好歹,未免也不是朋友之道。
程宗扬握着匕首,正要上前。
单超大步过来,他提着一把环首长刀,黑色的长袖微微鼓起。
那野猪双目血红,口中淌著白沫,背上的伤口使它狂燥无比,此时看到有人过来,立刻嗥叫着撞向单超。
单超脚步微微一错,长刀疾劈而下。
只一刀,一颗巨大的猪头就带着无数血花飞了起来。
好死不死,那猪头竟然冲着自己的脑袋飞来,自己要是躲开的话,就该撞到天子身上了。
程宗扬万般无奈,只好收起匕首,双臂一展,把这颗还喷着血的大猪头抱了个结结实实。
…………………………………………………………………………………虽然从头到脚洗了一遍,连衣服也换过,程宗扬似乎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单超猪口救人,东方曼倩一番大义言辞,事后都得到天子的赏赐,连他这个拦猪头的功臣也得了两匹丝帛。
事后察验,那头野猪是被花豹咬伤,追逐中闯入昭台宫,花豹的足迹也在离宫殿不远的位置找到,也许是看到里面人太多,花豹没有进来。
但能把一头野猪追得慌不择路,那头花豹也不是一般的凶猛。
外面飘来淡淡的肉香,那些期门武士正在烤炙野猪。
昭台宫出现怪柳,天子本不欲多待,方才一场意外,却让天子来了兴致,让人将那头野猪拖到殿前洗剥宰杀,当庭烤炙。
一方面大快朵颐,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头花豹的线索,打一张豹皮。
程宗扬把毛笔簪到冠侧,系好充当书刀的珊瑚匕首,然后推开殿门,走出宫室。
迎面看到徐璜、左悺、具瑗三人,一个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笑容即慈祥又和蔼,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程宗扬下意识地摸了摸衣物,心想自己不会是被偷窥了吧?老头可说过,汉宫的太监净出变态……第三章程宗扬把欠条往案上一拍,痛心疾首地说道:“看你干的缺德事!”蔡敬仲丝毫不显慌张,只叹息道:“南宫这班同僚,也是穷得太狠了。
些许小钱也放在眼里,思之令人怅然……”蔡敬仲摇了摇头,一边叹息,一边慢条斯理地把那些欠条撕成碎片。
程宗扬盯着那堆碎到拼不起来的纸渣渣,半晌才抬眼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怎么回事?欠条呢?”蔡敬仲嗤之以鼻,“欠条都拿来了,还想再拿走?他们以为我蔡敬仲是好欺负的吗?作梦!”“大哥!我知道你是爽快人!可我是中间人啊!你这一撕,你是痛快了,我怎么跟他们交待?”“就说我再给他们写一份。
”程宗扬哑口无言。
高啊,真高。
徐璜他们原本好歹也算有张白条,这会儿连白条都没了。
徐璜要是信了他,运气好到顶天,恐怕也要等到进棺材那天,蔡敬仲大发善心,才会把欠条烧给他们。
“大哥,”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说道:“我也不是什么滥施善心的好人。
但这事儿吧,我觉得真不能这么做。
你要觉得把钱给他们会让你念头不通达,我来替你还!”蔡敬仲道:“你还有钱?”程宗扬警觉起来,“什么意思?”蔡敬仲从怀里取出一块纸板,往两边一摊,一座纸制的楼宇跃然而出,“你上次说的电梯我觉得有点意思。
实验楼太高的话,平常上下一者耽误时间,二者太累,你说的电我虽然没有,但其间的道理是相通的,我考虑了一下,实验楼位于江边,完全可以采用水力驱动……”“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宁愿给你的实验楼加装一部水力升降机,省点上楼的力气,也不肯还钱是不是?”蔡敬仲想了想,“你可以这么理解。
但我必须告诉你,还不还钱不是重点,重点是——”蔡敬仲竖起一根手指,“效率。
”“这词还是我告诉你的吧!”“但我觉得很对。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哎?你说我给他们点时间怎么样?我有一种药,每天可以让他们多睡一个时辰,可谓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