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景站在一处屋檐下,大半身体都隐藏在阴影间。
马车驶入镇中丝毫没有减速,反而越来越快,车轮在青石板上溅起一路火星。
相距还有数步,车前的大汉忽然一弯腰,从车厢旁抽出一根丈许长的重矛,将矛尾夹在腋下,靠着马车的冲击力,朝卢景刺来。
“上来就动手,太心急了点吧?”程宗扬说着拔出长刀,准备截断唐季臣的退路。
就在这时,车上的布篷忽然碎裂,一名披甲的军士挺身而出,手中的弯弓拉成满月,接着一点寒光流星般朝卢景射去。
卢景避开长矛,随即狸猫般一翻,跃上屋檐。
程宗扬紧紧盯着那辆马车,脸色难看无比。
“小程子,没见过汉军的战车吧?”朱老头道:“这是卫尉的车骑!”碎裂的布篷下面,露出车后树立的重盾,车内两名甲士,一人持弓,一人持矛,车旁排列着戈、殳、戟、矛等各种武器。
马车从檐下掠过,只一瞬间,弓手又射出两箭。
另一名甲士举殳一挥,带着铁箍的殳首砸碎檐上的瓦片,将卢景落脚的檐角彻底击毁。
卢景飞身而起,用竹杖拨开箭矢,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在车后。
马车已经驶远,车上的弓手却转过身来,依靠重盾的掩护接连朝他劲射。
车前的御手提着缰绳一抖一圈,两匹战马嘶鸣着同时转身,马车在街心狭小的空间内兜转过来,重新向卢景杀去。
程宗扬记得徐璜说过,负责宫廷守卫的卫尉卫将军是吕淑,为了对付一个杀手,竟然动用了战车,程宗扬心底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接下的一幕印证了程宗扬的担心。
镇外尘土飞扬,十余辆战车从东侧杀来。
接着西边蹄声四起,一队黑袍黑甲的骑兵魔般从黑暗冲出,他们身披重铠,头上戴着铁制的护颊,只露出一双眼睛,坐骑身高腿健,飞驰如龙。
“屯骑校尉,”朱老头拢着手蹲在墙头,口沫横飞地说道:“全是六郡骑射世家的子弟!汉国最强的骑兵!”埋伏在镇子西边的刘诏首先遇敌,他带领着三名宋国禁军,全是常服轻刀,准备与吕氏的死士搏杀,此时面对那些擅长弓马的重铠骑兵,完全是以卵击石。
刘诏一看势头不对,立刻改变战术,倚靠街巷地形的掩护边战边退。
埋伏在南侧的敖润二话不说,抄起铁弓展臂朝汉军屯骑射去,接应刘诏。
利箭在空中一闪而过,射向为首那名骑兵胸口。
那名骑手不闪不避,“叮”的一声,利箭只射进半寸,就被铁甲挡住,他随手拔下箭枝,挽戈杀来。
敖润重新搭上箭枝,这次射的却是战马,箭锋重重射入马首,只露出一截箭羽。
正在狂奔的战马硬生生被箭矢射得退了半步,然后扑倒在地。
马上的骑手厉喝一声,从马背上高高跃起,敖润挽弓欲射,忽然背后响起一片密集的弦声,数十枝箭矢雨点般飞来。
数十战骑从身后的密林中蜂拥而出。
这支骑兵坐骑普遍矮小,比屯骑的健马低了一头,马上的骑手也只穿了轻甲,他们没有戴冠,而是披散着切短的头发,身上别说披甲,连衣物都不全,只随便披着兽皮,裸露的皮肤上刺着狰狞的纹身。
“越骑校尉。
”朱老头如数家珍地说道:“这些是内附的越人,专门从合浦郡迁来。
平原上也许不是屯骑的对手,但在山间奔驰如飞,如履平地,只有这些越骑能做到。
”说话间,北方的山林间发出几声忽哨,接着驰出二十余骑,全是髡发左衽的胡人。
“长水校尉,”朱老头乐呵呵道:“宣曲一带内附的胡人,那个头顶秃了一片的是乌桓的,扎小辫的是林胡的,嘿,还有东胡的。
”程宗扬紧绷着脸,事前他们已经猜到吕家兄弟不会轻易罢休,肯定会全力一击,杀人灭口,却万万没想到,吕家兄弟竟然会出动军队。
卫尉、屯骑、越骑、长水,四支拱卫帝都的精锐尽数出动,纵然只有一百余骑,也不是他们所能应付的。
刘诏与敖润已经会合,敖润据守在一处酒肆的二楼,一脚蹬着栏杆,一手持着铁弓,每次弯弓必定箭无虚发。
刘诏举着一面龙鳞盾,替他遮挡射来的箭矢,两人配合得默契之极。
从林中杀出的越骑一边发出尖厉的呼啸声,一边飞驰入镇。
最前面一名骑手已经闯出楼下,他劈开敖润的利箭,双腿夹着马腹一提缰绳,坐骑猛地跃起,跳上酒肆旁边一人多高的柴堆,接着再一跃,前蹄已经登上二楼的楼面。
刘诏把龙鳞盾抛给同伴,抄起快刀扑了过去,一连三刀,先挑开那名越骑的长矛,再一刀荡开他的短剑,最后一刀重重劈在那人胸口,将他斩落马下。
身披重铠的屯骑也已经杀至,他们举戟朝酒肆的房门砸去。
木屑纷飞间,一条庞大的身影直闯出来,猛兽般迎面扑上一匹战马。
青面兽脸上的兽斑跳动着,双臂一拧,搂住战马的脖颈生生拧折,然后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
一般马匹听到猛兽的咆哮,都会受惊逃逸,这些战马却是专门训练过,对野兽的咆哮丝毫不惧。
马背上,一名身材魁伟的屯骑军士抡起铁镧,朝青面兽背上砸去,青面兽背脊一弓,硬生生受了铁镧一击,一边挥拳将他的战马砸得颅骨碎裂。
一丝死亡气息远远飞来,如同飞鸟归林般汇入丹田,直接融入阴阳分明的生死根内。
自从阴阳鱼与生死根融合之后,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吸收死气的异能。
新生成的生死根效率明显比以前提升了许多,只是随着修为的深厚,这点死气就显得细微了。
吴三桂提着一杆长矛,身体贴在屋脊上飞掠过来,低声道:“程头儿,四面都被围住了!”程宗扬吃了一惊,“外面还有人?”眼前已经有上百骑,唐季臣居然还留有后手,他终究出动了多少人马?看来这次是志在必得了。
“汉军的指挥在哪里?”“没有露面。
”程宗扬断然道:“先撤!”话音未落,朱老头就撒丫子跑了。
“干!死老头!跑那么快,小心我挖你祖坟!”对旧主这种行为,吴三桂只有装作没看到,“要突围的话,就往山上冲。
如果下山,他们仗着地势从后面冲下来,谁都跑不了。
”“那就上山。
”“我来断后。
”“交给你了。
”程宗扬道:“最好能把他们的指挥引出来。
”“瞧我的吧!”程宗扬穿屋越脊往镇北掠去,一边发出尖啸,召唤众人会合。
蒋安世领着鹏翼社的弟兄守在镇北,闻声并没有上来接应,而是将带来的马车堵在巷口,然后丢下桌椅家俱,做成简单的拒马。
敖润等人过早暴露,此时已经被屯骑和越骑的精锐团团围住。
青面兽挥舞着两把巨斧紧守大门,周围已经倒毙了数匹战马,那些汉军骁勇之极,即使面对青面兽也毫无惧色。
青面兽边战边退,最后被堵在酒肆的大门内,脱身不得。
忽然一声巨响,酒肆的后墙被冯源用手雷炸出一个大洞,早已等候多时的众人蜂拥而出,纷纷跃上墙头,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借助地形冲开骑兵的阻截。
镇子本来就不大,那些骑兵又骑术精湛,即使夜间在巷中也奔驰如飞。
不多时就衔尾追至,将包围圈缩小到镇北一处大宅周围。
蒋安世已经将宅前的道路全部堵住,此时冲杀出来,趁追兵不备,狠狠打了一个反击。
敖润翻身跳上屋檐,一边喝骂,一边张弓狙杀来骑,刘诏和青面兽则和蒋安世一道,调头杀了个回马枪。
程宗扬迅速清点了一下人数,除了斯明信和朱老头,其他人都已经会合。
卢景此时也甩开卫尉战车的阻截,手中的竹杖换了一杆夺来的长戟。
现在追问唐季臣突然调集军队的原因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先闯出去,甩开追兵。
程宗扬与卢景略一交流,便订下方案,卢景作为鱼饵,是汉军围攻的焦点,留下来断后责无旁贷。
必要时由他引开部分追兵,减轻撤退的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