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朝我们喊了一声,从兜内攥出一把黄符往天一撒,掐着指诀,摇头晃脑
地念道:「奉请——玉皇大帝尊,一断天瘟路!二断地瘟门!三断人有路!四断
鬼无门!五断瘟路!六断阴兵路!七断邪师路!八断灾瘟五庙神!九断巫师邪教
路!十断吾师有路行……」
镇民越跑越近,杨伯越念越快:「自从师父断过后,人来有路,一切邪师邪
法鬼无门,若有青脸红面人来使法,踏在天罗地网不容情,谨请南斗六星、北斗
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令」字一结,早已飘落镇民脚下的黄符顿时烧了起来,而且他们动作忽然
变得缓慢而僵硬,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
「走啊……」只见杨伯面容越来越铁青,已有快撑不住了。
我鼻子一酸,正准备拔腿就跑,忽然一只柔软的玉手伸出,抓住我的手臂,
往南跑去。
虽然我早就有逃跑的准备,但我还是用义正辞严的口气责问着江小漓:「为
什么?你为什么要抛弃杨伯?是他救了我们!」
哈?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不能被别人知道我内心的丑恶,责问中还隐隐约约带有哭腔,真中有
假,假中带真,花既非花,雾亦非雾。
江小漓好像看穿我似的,冷声说道:「那你回去救他吧。」
「……」我无言可对,只能随她一路朝南。
一路奔走,我们又回到了这可怖的红木岭,看着黑不拉几的野岭,我不由咽
了口唾沫。
想起杨伯那句,「来的地方就是回去的地方」,也就是说埋着阿景的泥坑阵
就是我来的地方,但是江小漓又是从哪进来的呢?
于是我问:「喂,江小漓,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跟你一样。」她回道。
「不可能,我掉泥坑里时都没看到你。」我有些怀疑地凝视着她,不过话又
说回来,这妹子真是正点。
江小漓显然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便道:「跟你一样是红木岭来的行了吧。」
「可进红木岭的根本就不止我们两个啊。」
「是不止两个,但就是我倒了八辈子霉才碰到了你这个中二男。」江小漓嘲
讽地说道。
「我们来红木岭的时候有几个人?」我追问道。
「不知道,没数。」
「哦……」
我思索着,刚准备又问,她突然打断了我:「别问了,废话真多。
听她这么说,我便把疑惑藏在了心理里,没再问下去。
一路上,为了避免再摔进坑里,我开着手机的闪光灯探路,几番辗转,终于
找到了那个泥坑。看着坑中那个骷髅头,又不由想到了阿景这个可怜的少年。
我想……他的脸,一直在命里等着我,从四年前下葬布阵开始,就在这儿等
着我。
等着我初中毕业、等着我集体娱乐、等着我扮鬼吓人、然后穿帮被追,最后
掉入这个坑,毁去他唯一生还的机会。
江小漓看我站在坑旁发楞,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我在回神的那一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由心中一颤,冷冷地对江小漓说:
「我在缅怀阿景,要是你不耐烦了,自己先下去啊。」
「你说什么?」她有些惊愕,显然没料到我的脸色会突然大变。
「这个泥坑根本不是你来的地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等我?」我沉声质问道。
「张得意,我好心还被你当成驴肝肺了,怀疑这怀疑哪的,有病就不要出来
瞎逛!」江小漓恼怒地道。
并非是我多疑,而是这实在是太巧了,我误入这个阴阳镇,为什么偏偏出现
的是江小漓这个班花甚至是校花级人物?
她善良吗?不见得。
她和我熟吗?不熟。
我是小说影视主角吗?no。
我帅吗?或许有一点。但我还没有自恋到相信,凭这个,就能受到女神的青
睐。
「说,你到底是谁?」我大声责问道。
江小漓腮帮微鼓,眼神带着怒火,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单凭这个也许很多人
会相信她是无辜的。但我,偏不走寻常路,因为既然这个世界都存在鬼魂了,还
有什么是不存在的?
也许,连ufo都是真的……
「你不说也行,给我先下去!」我指着那个泥坑呵道。
她满面怒容,却站着不动。
我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后面还有追兵,要么尽快逼她说实话,要么让她
原形毕露,万万不可就这么拖着,因为长时间面对此女……佛也会心动。
于是我掐出了镇魂诀,并对她发出最后通牒:「我不会讲第二遍。」
不远处的红木群里忽然传来很多脚步声,我知道那些镇民要到了。既然时不
待我,我也只好沉声道:「既然这样,那……」
在此情此景话已至此的情况下,她却仍不肯现形,我觉得是自己应该误会她
了,准备放下手诀时,江小漓的脸突然变得如同白纸一样!
我草,那不正是和镇民一样的脸色吗?
我巨骇之下,正要尖叫出声,「江小漓」却扑了过来,我一个重心不稳,和
她一齐摔进泥坑内。
我顾不得喊疼,急忙爬起,两掐镇魂诀,做了个防御的架势,紧张的望着漆
黑的前方。但没有江小漓,也没有了镇民追上来的脚步声,回应我的,只有一片
死寂。
她凭空消失了?
「得意!你在哪?」
陈凯的声音在坑上响起,我心中一喜,忙答道:「在这里!」
陈凯从坑沿探出头,看着我有些好笑地说:「你怎么跑坑里去了?我还以为
你被抓了!」
听到陈凯的声音,我知道我回到阳间了,顿时一阵心安。
「一言难尽,快拉我上去。」
上来以后陈凯告诉我,他摆脱同学们的追捕后,听到同学的嚷嚷就往我的方
向赶来了,但之后,又看到大壮和陈盛他们一脸惊恐地从那边跑出来。
「话说,都穿帮了,你掉坑居然还能把他们给吓跑,不赖嘛。」陈凯拍着我
的肩膀笑道。
我知道就算说了实话,陈凯也不会信的,所以随口胡诌了几句,这事就过去
了。
「对了。刚他们发信息来,说是要集合了,也不知大壮他们真是被你吓傻了
还是咋的,居然要求在红木岭外集合……比刚来时怂了不知多少。」陈凯嘲笑着
说道。
看来他们都被阿景的脸给吓坏了,想到阿景,我就不由想到了江小漓,便问:
「江小漓怎么样了?」
陈凯眯起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得意,小仙女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
驾驭不了她的。」
「瞎说什么……大实话,我只是,问一下,她怎么样了,这是同学对同学的
关心。」
陈凯显然不会相信我的说辞,但他还是回答我说:「她很好啊,一直和顾彩
云他们在红木岭逛,你还别说,这些女生胆子比牛还壮。」
「那她……们现在也在红木岭外集合了?」
陈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道:「那当然了。」
我顿时沉思起来,从陈凯的话语中可以得知,江小漓是没有离开过女生群体
的,也就是说,她根本不可能一个人进入「阴阳之间」。
那么,和我闹腾了一个晚上的人,到底是谁?
她又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引诱我到那个泥坑里去?
想到这里我有些头皮发麻,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我一路无言,跟着陈凯就要走出了红木岭的时候,陈凯提醒我说:「记得把
身上的黑白无常服脱了,要是穿着这个走出去,铁定被打死。」
我一听觉得也是,便脱下那套衣服,正要递给陈凯,突然想到这衣服已经被
阿景的镇魂诀烧破了个洞,便有些抱歉地说道:「陈凯,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
衣服弄破了,这个要多少钱,我一定赔。」
谁知陈凯满不在乎地说道:「都是地摊货,赔毛线啊赔,改天请我吃一顿就
行了,我看看……哪破了?」
我指了指衣领的下方,陈凯顺着指向翻看了一会,对我说道:「嗯?这好好
的……没坏啊,你看错了吧?」
「怎么可能?!」我有些吃惊,毕竟镇魂诀的威力连「五婶」的头都可以烧
穿,衣服怎么可能完好无损?
但一连翻看了好几遍,除了有点脏土外,没有任何破损。
「还好没坏!这可是cosplay用的高级戏服,值好几万块的,要是坏
了,我会放过你?」陈凯突然斥责道。
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我顿时有些无语:「你刚刚好像不是那么说的
……」
「客套话你还听不出来?」陈凯没好气地说道。
我知道这并不是他的心里话,笑了笑,当作玩笑处之,并没有再作回应,而
是重新进入了思考。
既然那个「镇长」曾说过,躯体是留在阳间的,只有魂魄是去了阴阳交界,
那衣服自然是不会破的。
但是,有一个非常值得深思的问题,我该怎么证明这不是个梦?
怎么才能证明这一切不是自己摔晕在泥坑里臆想出来的?
有了,杨伯,杨三流,还有阿景,如果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那镇上应该能
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陈凯、张得意,你们两个好兴致,像个大爷一样让我们都等你们。」出到
红木岭,一个满脸麻子的胖女生就冲上前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这女生叫麻花,人称:「花木兰」,没有花木兰般的美貌,却尽显恶霸气息。
都说丑人多作怪,我虽不经常以貌取人,但恶心加恶貌,还是把我吓得说不
出话来。
一旁的陈凯却极会打圆场,笑道:「木兰妹,对不起咯,那地儿少去,我们
迷路了,待会你替我们说说情,改天我请你吃冰淇淋怎么样?」
陈凯作为一富家子弟,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而且举止斯文,早就是不少「多
情少女」的梦中情人了。那麻花一听这话,更甭提多快活了。
但她仍摆出个很难为情的表情说道:「就看在凯子哥的份上,好吧,但我可
不保证大伙会原谅你们。」
在这麻花扭扭捏捏地带领下,我们回到集体当中,只见有人在聊天,有人玩
手机,还有人在搭讪。
而我只注意到了在搭讪的人——是陈盛,正堆着笑容勾搭着江小漓。
他们也看到了我们,但没有理会。我却不知那根筋抽了,竟走到他们面前,
作出了一个「镇魂诀」的手诀。
大家都像神经病一样看着我,陈盛似乎也因为我这个突然出现的电灯泡而有
些恼怒。
「张得意,你要干什么?」陈盛冷冷问道。
我看着江小漓,只见她仍是冷若冰霜,视我为无物。
难道那真的是个梦?但也太真实了吧。
「没有没有……你们继续。」
我干笑了几声,转身就要走开,只陈盛在背后说了一句:「站住。」
「啊?」我只好停下脚步。
他走到我身旁,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你对她有
意思……谁不是呢?但我告诉你,你还没够格,别妄想吃天鹅肉了。」
窝德法克……去尼玛!
他这是校斗青春爱情剧看多了?我面容微微一抽,还好在乌漆嘛黑的环境没
人瞧见。
「嗯,我知道了。」我低声答道。
莫说我怂,陈盛作为一富家子弟,无时无刻没有一队如李大壮、郭守诚、二
牛这样小跟班。
虽说已经毕业了,但据说此人在校外和不少社会人士也有联系,所谓「奸人
手握权,不得不低头」嘛。
那陈盛很满意我的回答,也就不多搭理,转身就继续和江小漓搭话。
陈凯这时走到我身边,疑惑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还有你刚才做的是什
么奇怪动作?」
「那是西方一种祝福人的礼仪,陈盛也很感谢我祝福他的心上人。」我胡扯
道。
陈凯焕然大悟地点点头,这个沙币,他居然信了。
在陈盛的「谅解」和麻花的「求情」下,大家并没有对我俩过多责难,相互
问候了几句,就各自回家了。
回到家中,老爸正躺在摇椅上眯着眼睛看电视,见我回来了,便问:「聚会
还行吧?」
「行……绝对的。」看着老爸,我有些结巴地说道,毕竟他的「二重身」曾
经掐过我脖子,难免有了些阴影。
但,红木岭所发生的一切,不还是没有证实吗?也许它真是一场梦呢?
但梦,为何会如此真实?
老爸似乎看我有些异样,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回过神来,说:「没,没有,我就是想问一下,老爸你,还好吗?」
这回,轮到老爸脸色一变,随即立马恢复,但,其中的神态变化都被我的眼
睛一一捕获。难道我还没有逃出阴阳之间?又或者,我还困在那个噩梦里?
我心中一沉,提高声音责问道:「你就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老爸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算了,你也长大了,该让你知道了。」
老爸坦白道:「其实,在你今晚聚会的时候,我和你老妈去镇医院的花园散
步,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那些坐着轮椅的老人,我突然想和你妈检查一下身体,
你妈感觉很奇怪,就问我怎么了,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看到那些
老人,心里就害怕自己走不到老的那一步,你妈就骂我胡思乱想,但她还是陪着
我去做了一下检查。」
「你猜怎么着?」
老爸看着发愣的我,缓缓说道:「我得了癌症。」
「什么!?」我顿时吃了一惊。
但随后,老爸又道:「是早期的,医生说有百分之八九十的几率是可以治愈
的。」
「好耶!」我喜道,不由理解了在阴阳之间「江小漓」杀了我老爸的二重身
之后所说的会长寿了。
「你说什么?」老爸有些震惊,显然没想到他得病了,我会这么开心。
我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干笑几声:「癌症是绝症,百分之九八十可以治愈,
这不是好事么?」
老爸瞥了我一眼,不悦道:「更好的事,难道不是我原本就没有得癌症?」
「呃……或许你命中注定就会患癌呢?」我思索道。
「住口,你个不孝子!」老爸越听越恼。
我知道怎么解释都没用,只得嬉笑着跑上楼,还不忘对老爸说:「爸,你放
心好了,你一看就不是短命的人。」
回到房间,好像一下子把今天所有的疲惫都卸下一样,虽然还是感觉很累,
但堵在胸口的气被呼了出来。
我将所有的衣服脱了下来,裸身站在浴室,无声地对着墙壁上的大镜子。
衣服没有破损,但镜中的人,胸前却多了两个红点,那是两个指印。
我知道,那是阿景对我使用镇魂诀时留下的,我原以为这只会对存在那个世
界的灵魂造成伤害,没想到现实中的肉体也出现了类似于伤痕一样的东西。
可为什么衣服没有破损?难道是因为和灵魂联系的只有肉体?
我尚不得知,但它至少向我印证了——那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