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智斗勇,一身疲惫,独力支撑。
是这个家,还有这个女人,给了他温暖、亲情和激情。在这里,他能得到片
刻的喘息;在这个女人身上,他能得到畅快淋漓的发泄,少年的雄性激素得到彻
底的释放。
来之前,罗小叶偷偷找过他,这个巡检司的长官当然知道叶小天要离开葫县,
从此天涯永隔。他暗示叶小天应该去跟母亲道个别,给这段感情画个句号。
叶小天忽然明白,他跟叶香兰的这段孽缘,之所以得到罗小叶的支持和配合,
是因为罗小叶早就知道他们会无疾而终。自己的母亲偷人,他还乐见其成甚至参
与其中,只因为这是露水情缘,对罗小叶和他的母亲不会产生长远的影响。
明天,“艾典史”将从世上消失。今晚,将是叶小天和叶香兰的最后缠绵,
罗小叶不会掺和,会让他们好好道个别。
这一夜,叶香兰心中隐隐不安,小情郎忽而疯狂如虎,忽而温柔似水。
叶香兰做小伏低、百般逢迎,只为能让叶小天尽兴……
两人几乎一夜未睡,只是在天光将亮时小憩了片刻。
叶小天离开时,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别了,这个雅致的小院。别了,这个
风情的女人。
叶小天也曾想过,在这段感情中到底谁吃亏谁占了便宜,是他占有了叶香兰,
还是叶香兰俘虏了他?他是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比罗小叶还小了几岁,而叶香
兰比他的母亲还年长,典型的“老牛吃嫩草”……
可就是这样一位成熟的风韵妇人,知冷知热、善解人意,无怨无悔地付出了
自己的全部,让叶小天这个流落天涯的孤独浪子拥有了一份世间难得的真情。既
如此,何谈吃亏?
……
葫县驿路一段险崖再度因雨水冲刷而坍塌,艾典史亲自带人前往抢险。在施
工过程中,悬崖碎石滚落,艾典史躲避不及,被巨石压得稀烂,为国捐躯。
艾典史死了,而且死得如此……悲壮!就算艾家的人起了疑心,他们也休想
查出什么了,一具稀烂的尸体,谁有本事复原?
至于叶小天的两个“妹妹”,官府里参与其谋的人才知道那是他妹妹,对外
界可是声称因为救过艾典史,被艾典史知恩图报带回县城的两个村姑。而且这两
个村姑受知县夫人赏识,已经留在县衙后宅了。艾家人就算对这两个村姑感兴趣,
又哪知道这两个自从到了葫县就住在县衙的女人长什么样儿?
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过长街,最前头是两个“开路鬼”,每人手中各撑着
一杆铭旌。其后是一对大锣,一班穿号衣的吹鼓手吹吹打打的十分热闹。
接下来是几对官衔牌,一顶返魂轿。轿后是僧、道、尼弟子,念经的念经,
招魂的招魂。之后又有白色旗幡无数,纸钱儿撒得雪片儿一班。长街上不少百姓
望棺大哭,伏地祭拜。
一口上好的棺材,是洪大善人捐赠的。抬棺杠的全部是县衙捕快或皂隶,共
计三十二人,其中周班头和苏班头扛首杠。这已经是出葬的最高标准了,再往上
是四十八扛,那得有爵位的人才行。
棺木前边李云聪腰系孝带,手捧灵位,上书“葫县典史艾枫之灵位”。
因为艾典史是外乡人,等他家人赶到还要起出棺木运回本籍,此时入土只是
葫县上下的一片心意,所以埋葬地就选在城外十里的黄大仙岭脚下,青山沟旁一
处青山绿水环绕的地方。
葬坑早已挖好,埋棺,填土,立碑,献祭果,点香火,和尚、尼姑、道士们
又绕坟走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当上百个纸人纸马烧成熊熊大火的时候,王主
簿扶着哭得泣不成声的县太爷走上前,泪流满面地宣读起悼词来。
陪祭的人群中,一个打招魂幡的“小鬼”杵在那儿,听着花晴风抑扬顿挫的
悼词,轻轻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大头鬼低声道:“你说,将来我真的死了的时候,
有没有现在这么风光?”
大头鬼答道:“照理来说,不可能!你以后能当官么?不能!你将来会有全
县官民为你操办丧事么?不能!所以,你的丧事只能办得跟平民百姓一样!”
大头鬼看了他一眼,又安慰道:“不过大哥尽管放心。兄弟我现在会挣钱了,
等你死了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帮你办个比这还要风光十倍的葬礼。”
这个小鬼自然就是叶小天,大头鬼就是罗大亨了。
这件事儿叶小天没瞒着大亨,原本他是想偷偷溜走的,既然要走得如此“正
大光明”,多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也就无所谓了。
花知县念到最后一句,张开双臂,放声大呼:“呜呼!艾公溘然长逝,登其
堂不闻其声,入其室不见其人,此情此景黯然神伤,怆然心痛也哉。聊备微仪,
以伸微忱,灵其有知,来格来歆,尚飨!”
大亨扶着铭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叶小天低声嘀咕道:“有朝一日我若
死了,一定嘱咐后人随便刨个坑把我埋了了事。”
叶小天奇怪地道:“这是何故?”
大亨道:“这般折腾,会累死我的。”
叶小天:“……”
大亨沉默片刻,突然道:“大哥,你这一走,还会回来吗?”
叶小天也沉默了一阵儿,轻轻地道:“此一去,恐怕没机会再回来了。”
大亨伸出一只手,搭在叶小天手上,动情地道:“大哥,我会想你的。”
叶小天看到大亨眼中闪闪的泪光,也反手抓住了他宽厚的大手:“习惯听你
说不着调的话了,这一走,我还怪想的。我是没机会再来葫县了,等你生意做大
了,想走出去的时候,记得来看我。你到了京城,一打听刑部街老叶家,那儿的
人都知道!”
大亨用力点了点头:“嗯!”本来想忍住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不
过,此际伤感莫名的大亨万万没有想到,叶小天这个祸害会回来得那么快,而且
是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身份。
花知县、王主簿等人愧见叶小天,煞有介事地主持完葬礼,便纷纷回城了。
全程参与了自己葬礼的叶小天和大亨、罗小叶、李云聪、苏循天等人洒泪告别,
踏上了赶往铜仁的路。
一辆轻车正等在路边,车辕上,水舞和瑶瑶正向他欢快地招手。
“我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杨三瘦站在高山坡上一片密林中,看着送葬人
群陆续散去,看着“水落石出”的叶小天连声冷笑。
一开始他还没认出叶小天,但是当他看到站在车辕上的水舞和瑶瑶,如何还
猜不出那个扮招魂小鬼、唇上贴了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是谁。
杨三瘦带着两个跟班,在葫县顽强地生存下来了。他打听到艾典史上任时遇
了贼,家人尽皆遇难,幸被村姑两姐妹搭救,艾典史知恩图报,把她俩带进了城,
现在县太爷府上做事。
杨三瘦问过那对村姑姐妹的大概年纪后,疑心便更重了。因此听说艾典史死
在驿路修整现场后,他对这件事便存了很大的疑虑,于是立即盯紧了县衙。
杨三瘦狞笑道:“这厮好大的本事,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冒名顶替,
当了这么久的典史官,如今又假死离开……这一回看他还往哪里逃?”
叶小天浑然不知杨三瘦带着人正在暗中辍着他。他坐在车辕上,挥鞭赶着马
车,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虽然说一路风波不断,可如今总算是即将修成正果了,
到了铜仁安排好瑶瑶,就可以带着漂亮媳妇回京城了。
想到这里,叶小天喜滋滋地大声唱起了山歌:“不见了情人儿心里酸,用心
模拟一般般。闭了眼睛望空亲个嘴儿,接连叫句俏心肝……”
车上水舞听见这歌,登时羞红了脸,暗暗啐了他一口。
歌声在山谷间回荡着,茂密的丛林中,正有一道人影形影不离地跟着他们,
一张猎弓挎在那人肩头,在蒿草丛中若隐若现……
葫县距铜仁并不远,可这里山水环绕,道路曲折,就算乘坐马车,也要用两
天半的时间才能赶到。
杨三瘦果然把叶小天追丢了,叶小天赶的是马车,他们是甩开两条腿步行。
但是杨三瘦颇有一股韧劲儿,沿着往铜仁的路紧追不舍。
铜仁在大明朝建国初本隶属于安宋田杨四大家之一的田家。田氏家族从隋朝
就成了该地的统治者,千百年下来,根基深厚,势力庞大。
朱元璋建立大明后,贵州土司相继归附。但是这些土皇帝都是既不听调也不
听宣的主儿,只是隔三岔五给朱重八送点土特产品意思一下,表示我是你的臣民
也就行了。
朱元璋做梦都想把贵州完全置于自己治下,这个突破口他就选在了田家。当
时田氏土司中势力最大的是田仁智和田仁厚,根基之地分别在思州和思南,两系
争得十分激烈。田仁智赎通大臣,争取到了思州宣慰使一职,但思州的真正大土
司是田仁厚。
田仁厚也向朱元璋争取宣慰使的任命。老谋深算的朱元璋是何等人物,他的
锦衣卫早把贵州情形详细禀上,他却佯作不知,把田仁厚也委任为思州宣慰使。
一山不容二虎,双方为了争夺正统地位,开始大打出手。不过老朱的布局没
来得及收网就驾鹤西归了,他那无能的孙子朱允炆坐拥整个天下,四年后就被只
有燕京一隅的燕王朱棣打了个落花流水,天下换了主人。
永乐大帝登基后,田氏两大土司正打得不可开交。永乐是雄才大略之主,自
然明白老爹当年布下这一局的真正用意,就算不明白,眼见如此情形,他又岂会
放过?
永乐皇帝笑眯眯地出面劝和了一阵,二田都不肯退让,反而打得更厉害了。
朱棣翻脸了,趁着二田争锋元气大伤,悍然出兵罢黜了两个大土司的宣慰使之职,
将思州、思南两地分割为铜仁、思南、石阡、乌罗、思州、镇远、黎平、新化八
府,设贵州布政司总辖之。
父子两代,布局十年,终于把朝廷的手插进了群山环绕的贵州。紧接着,永
乐大帝就忙着扫北去了,还把京城从南京搬到了北京。他的子孙可没有他那么强
大的本领,于是朝廷对贵州的控制,始终进展缓慢。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初永乐皇帝就算把精力放在贵州,也未必就能在
他有生之年完全解决问题。他五征漠北,打得鞑子望风而逃,可也只是打败,而
无法有效占领和统治,实在是因为得与失之间不成比例……结果茫茫草原始终是
游牧民族的天下。
贵州情形大抵相似。田氏虽吃了大亏,铜仁也置于布政司治下了,统治该地
的却是土知府,也就是世袭官,正式官名叫提溪长官司长官,元朝时称为达鲁花
赤。
铜仁知府姓张,张氏土司起源于元朝初年的绍庆黔南道大元帅张恢之子张焕,
统治铜仁已有三百多年。在张氏家族世世代代的统治下,这里成了一个相对封闭
的独立王国。
叶小天一行三人赶着马车进城,发现这里虽比葫县大得多,也繁华一些,却
总给人一种比葫县更古老、更蛮荒的感觉。
叶小天先去寻客栈住下。好在葫县衙门归还了当初收缴的全部财产,还额外
赠有程仪,大亨也馈赠了一笔钱,路上花销吃用倒是不愁,不至于像当初从靖州
逃往葫县时那般狼狈。
叶小天一家三口入住客栈的时候,杨三瘦三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刚刚赶到铜仁
城。
岳明皱着眉头,好象他的眉头就从来没有舒展过:“人海茫茫,到哪儿去找
他们啊?”
杨三瘦冷笑道:“这个家伙这么喜欢惹事,到了铜仁就会安份了?我才不信!
他们一定跑不掉的,哈哈哈……”
可怜的杨三瘦,为了达成他的目标一路受尽苦难,从一个豪门大管事几乎混
成了叫化子。那完成夫人嘱托杀死水舞和瑶瑶的念头已经成了他心中的一个执念,
弄得他都快魔怔了。
叶小天跟着店小二一进大堂,就见一个模样标致、体态风流,只是眼角高挑、
眉梢斜飞、带着几分跋扈之色的美艳妇人面色不愉地指手划脚,一个掌柜模样的
人陪着笑在旁边应付。
“看看你们这破店,要什么没什么,还敢说是铜仁最好的店?早知道我就不
该跟着老爷来这儿,真是寒酸死了。幸好今天我们老爷就要回来了,要不然我是
一天也呆不下去!”
叶小天看见那小妇人浑身珠光宝气,一副暴发户嘴脸,不禁皱了皱眉,对店
小二问道:“这人是你们这里的客人?”
那小二苦笑道:“可不嘛,是一个商人刚纳的妾,新婚燕尔,不舍得分离,
便跟着男人出来做生意。本来要去葫县,听说葫县那边出了事,男人便把她留在
此处,独自押着货物去了。这一走就是半个月,这妇人整天嫌这嫌那,都快烦死
人了。可她是客人,又奈何不得她。”
这时那妇人悻悻然地一转身,看到瑶瑶走进来,一脸的鄙夷。
那掌柜苦着脸道:“邵夫人,因为你的吵闹,这都走了几拨客人了。”
妇人不依不饶地道:“是你这店不好,难道还怪我不成?好,你不赶他们走,
就让他们住得离我远一点儿。还有,他们住一天不是吗?我住店的钱要扣一天。”
那掌柜心中厌恶之极,可又不好对客人恶语相向,想到今天这刁蛮妇人的丈
夫就要回来,或许明天就要走了,也犯不着忍了这许久此时才与她吵闹,只好点
头应是。
那妇人见他肯减店钱这才罢休,她满面不悦地走过来,见瑶瑶还站在门口,
厌恶地一推,喝道:“给我滚开!”
“哎哟!”瑶瑶一个屁墩坐到了地上,眼泪登时在眼眶里打起了晃晃。
叶小天见状气往上冲,登时就要冲上前理论,却被水舞一把拉住。
水舞摇了摇头:“叶大哥,算了,好男不跟女斗。”说完上前扶起瑶瑶,替
她拍去屁股上的尘土,柔声道:“没事吧?”
瑶瑶懂事地摇了摇头。
那妇人提出不许叶小天一家与她比邻,可是她整天咋咋唬唬的招人烦,住店
的客人要么走掉了,不走的也早要求调了房,剩下的两间偏偏与她比邻。于是掌
柜的就安排叶小天住在那妇人隔壁,水舞和瑶瑶住在叶小天隔壁,算是与那妇人
隔开了。
叶小天三人住店时已近黄昏,沐浴更衣后又去店里吃了些东西,再回到住处
歇下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叶小天刚躺到榻上,就听隔壁发出一声高分贝的尖叫:
“啊!老爷,您回来啦!”
那妇人声音极其刺耳,根本不考虑左右住客,一会儿说老爷黑了瘦了,一会
儿又惊喜地赞美老爷给她带回来的饰品,那嗓门儿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真有魔
音穿脑之效。
好不容易捱到隔壁消停下来,叶小天松了口气,刚想睡个踏实觉,就听到隔
壁又响起了“嗯嗯啊啊”的叫床声,那妇人居然毫不抑制,浪叫声惊天动地、鬼
泣神嚎。
叶小天再也忍无可忍了,他怒发冲冠地跳起来,抡起拳头“嗵嗵”地砸墙,
大声吼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整整半个月了,天天晚上这么折腾,还叫不叫人
睡了,啊?”
隔壁静了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叫床声就变成了怒骂声、哭喊声、摔打东西
声,如暴雨雷霆一般,半个时辰后又响起了嘤嘤哭泣声。叶小天可是最喜欢在风
雨声中入睡了,于是他安然枕上,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三章完,请期待第二十四章《求才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