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吗?」
展凝儿的刀蓦地定在空中,凶巴巴地道:「这我倒是听那姓杨的说过,不是
你与人家府上的婢女私奔,被人一路追杀么?当日我怎么只看见你,不曾看见与
你私奔的那个小女子?」
叶小天叹了口气:「姑娘你有所不知,其实我也是那人家的仆佣,我和娘子
从小青梅竹马,双方父母就为我们定下了亲事。谁知多年以后,我那青梅竹马的
小妹子出落成了一个俊俏大姑娘,老爷竟然起了色心。」
叶小天唏嘘道:「他都六十九岁了啊,却硬要棒打鸳鸯,夺我所爱!我的父
母因为年迈,已经辞工返回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杨府里做事。再说我一个奴
仆,拿什么和老爷争?」
女儿家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以己度人,最痛恨的就是有情人不能
终成眷属,而那棒打鸳鸯的恶棍,自然也就成了她们最痛恨的对象。
叶小天料想这位彪悍的姑娘虽然有些男子性格,可女儿家的本能还有,一听
这话必然站在自己一边。果然,展凝儿听了这话,登时生起同仇敌忾之心,说道:
「于是你就带了那女子私奔?嗬!倒是有种!」
叶小天道:「我若只是与她私奔,岂不害了岳父一家么?岳父虽已过世,可
岳母还在,我那娘子还有一个年仅四岁的妹妹。我如果要走,就要带她们一起走!」
叶小天仰起头来望空一叹,辛酸地道:「如今,我上有十八岁的岳……几十
岁的岳母,又有年方二八的少妇,还有一个年仅四岁的小姨子。我当初只是想借
姑娘的势力,引开那些追兵以便逃出城去。不管怎么说,总是我冒犯了你,如果
你要杀,就动手吧!只是……请你杀了我之后,去一趟城西土地庙,替我给娘子
捎句话儿……」
叶小天低下头,哽咽道:「你告诉我那刚刚拜过天地的娘子,让她忘了我,
找个好人家就嫁了吧。要不然……姑娘你杀我一人,实是杀了我满门老少啊。」
展凝儿慢慢地掣回刀,「嚓」地一声还刀入鞘。叶小天头不抬,眼不睁,竖
起耳朵听着,听到还刀入鞘声,心中顿时一宽。
展凝儿伸出手,往叶小天肩上一拍,大声赞道:「好样的!不舍所爱,有情
有义!带着娘子全家私奔,有担当!虽然我被你利用了一回,那也是你的机智了,
看在你有情有义有担当的份上,这一次我就放过你。」
叶小天大喜,连声道谢道:「多谢姑娘,姑娘你一看就是一副菩萨心肠,果
不其然……」
「等等!」展凝儿上下看他几眼,狐疑地道:「你在这儿干什么?还打扮成
这副死德性。」
叶小天一呆,这件事还真不好解释啊……眼看展凝儿目光灼灼,她身后那三
个男人虎视眈眈,叶小天把心一横:「罢了!也只有承认这个恶心吧啦的身份,
才能解决眼前之危了。」
叶小天主意已定,马上轻轻垂下头,先是欲言又止,继而面带娇羞,依稀就
有了几分风铃儿哥哥的风范。
「噫~~~好恶心!」展凝儿突然明白过来,赶紧在身上使劲地擦那只拍过
叶小天肩膀的手。
叶小天轻移莲步,檀口轻启,右手捏个兰花指,柔声道:「姑娘你……」
展凝儿如遭雷击,连退三岁,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你别过来!你…
…你站远点说话。你怎么干起这种没廉耻的事儿来了?这才几天功夫啊,你连说
话举动都成了这般德性。」
叶小天垂下头,轻轻捻着衣角儿,脚尖儿在地上划着圈圈,含羞带怯地道:
「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在下又不忍娘子受苦,自己又无一技傍身,也只好…
…」
展凝儿瞧他比自己还女人的样子,真是受不了啦,她激灵灵打个冷战,赶紧
道:「停停停!你不要说了,真是受不了你。」
展凝儿转过身,瞪着她的表哥,凶巴巴地道:「安南天,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都拿出来。」
安南天不情不愿地摸出钱袋,道:「今晚我也没带多少钱……」
他还没说完,钱袋就被展凝儿一把抢了过去。展凝儿想把钱袋递给叶小天,
手刚伸出去,就又缩回来,轻轻向前一抛,钱袋正好落在叶小天怀里。
展凝儿道:「拿去,先解眼前之难。父母给你这副大好身躯,你岂能如此轻
贱,怎么也要寻点正经营生做。我住城南悦来客栈,要在本县待上几个月呢。你
若实在寻不到生计时,可去那里找我。」
展凝儿说罢,迈开大步,气宇轩昂地走了出去,两个苗家大汉连忙紧随其后。
安南天走过叶小天身边时,忽然站住,上下看他几眼,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
笑容:「嗯!还真不错。风铃儿不仗义啊,有了新鲜货色也不跟我说一声。嘿嘿
嘿,小兄弟,你要是缺钱花了,可以来找我,我也住悦来客栈。」
叶小天:「啊?」
安南天向他轻佻地挑了挑眉毛:「你懂得!」
安南天追着展凝儿去了,叶小天站在原地想了想,突然打了一个寒噤,急忙
高抬腿、轻落步,走出大门,溜之乎也。
叶小天回到山脚时,天已经全黑了。等他爬山时,抬眼望去,远山层叠,尽
是一片或浅或深的墨色,好在天上有一轮大大的明月,遍洒清霜于地,近处倒还
看得清楚。
天性乐观的叶小天早忘了一切烦恼,他捏了捏袖中的两枚银元宝,又摸了摸
搭在臂弯里的那套质料极好的女人衣裳,嘿嘿一笑,爬山的速度更快了。
快到土地庙时,叶小天忽然停住了。旁边有一条山溪,小溪并不宽,如同一
条银光闪闪的玉带,在这玉带之上,站着一个背竹篓的少年。
少年只有十四五岁年纪,还很稚嫩,但身体已经比许多成年人健壮了。他背
着竹篓,左手举一枝用干枯的芦苇扎成的火把,右手持一柄两尺长的细刃尖刀,
挽着裤腿儿站在溪水中。
如此画面令叶小天大为好奇,但他马上就明白这少年在干什么了。
少年在潺潺的流水中缓缓走动。忽然,他手臂一翻,寒光一闪,那柄尖刀便
劈入水中,溅起一抹水花。他提起刀时,刀上已经挂了一条肥鱼,刀刃深深刺进
鱼的身体。肥鱼摇头摆尾,可是不等那肥鱼从刀下挣脱,少年就麻利地一扬刀,
将肥鱼准确地甩进他肩后的背篓。
叶小天见此情景,不由「啊」地一声轻呼。他知道用网捕鱼、用鱼杆钓鱼,
他还知道有人用鱼叉叉鱼,可是用刀扎鱼他还是头回看见。这是何等独特的捕鱼
方法,又是何等敏锐的眼力、敏捷的身手!
听到惊呼声,少年急急转身,手中火把仍然稳稳地举着,锋利的刀已横在胸
前。
叶小天打声招呼:「嗨!我叫叶小天。朋友,你好高明的捕鱼本领!」
少年注视他片刻,眸中露出笑意:「这个捕鱼的法子,是我跟山里部落学来
的。」
叶小天心念忽地一动,他现在虽然有了钱,却因为天太晚,什么吃食都没买
到。如今看见这少年捉鱼,叶小天忽然想到一个以物易物的法子。
叶小天扬了扬手臂上搭着的衣服,对那少年道:「小兄弟,我用这套衣服换
你的鱼,怎么样?这可是上好的丝绸。」
少年摇了摇头:「这不是干活的人该穿的衣裳。」
叶小天道:「可以等你成亲的时候,送给你的新娘子嘛。新娘子怎好穿粗布
衣裳?穿上一身柔滑的丝绸,那才漂亮!」
少年的眸子亮了一下,他趟着河水走上岸,却本能地和叶小天保持着一段距
离,这是猎人们特有的习惯。
少年将火把插在一旁松软的草地上,把竹篓一倒,里边有五六条肥鱼,每条
都不小。少年折断几根柔韧的野草,麻利地编成绳儿,从鱼腮穿过鱼嘴,将四条
最大的鱼串了起来。
少年把剩下的鱼装回鱼篓,这才把草绳串起的鱼递向叶小天。
叶小天愉快地把那套衣服递过去,少年摇摇头:「鱼送你,衣服我不要。等
我娶媳妇儿的时候,我会挣钱给她买几匹丝绸,做新衣服。」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地翘起来,显得有些倔强,也有些骄傲,但是给人
一种非常诚恳自然的感觉,没有一丝令人反感的狂妄,叶小天一下子就对他产生
了好感。
叶小天想了想,又摸出一锭小小的银元宝,摊在掌心:「你不要衣服,我也
不能占你便宜。我用银子买,借你的刀,把它劈开。」
少年淡淡地道:「不必,我说送你,那就送你!」
叶小天慢慢地收紧手掌,点点头道:「好!今天你这四条鱼,就当是我欠你
的一份人情。来日若有机会,叶某定当报答。」
叶小天看到了他眸中的那抹笑意,大声道:「此间无龙,空有屠龙之技,自
然没有用处。若是老天能给我一个大展身手的所在,嘿嘿,我捉起鱼来,可是连
刀都不用!」
叶小天哈哈大笑,提鱼登山,漫声道:「小兄弟,读过书没有?这就叫天生
我才必有用!」
少年没有回答,微微一笑,趟水入溪。
叶小天循山路而上,走出十余步忽然想起一事,转身一看,见那少年举着火
把,与他已经相距二十余步之远。
叶小天高声问道:「喂,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华云飞!」远远的,少年的声音传来。
叶小天点点头,自言自语地道:「华云飞么,倒真是个好名字。不过……比
起来还是我取的名字好啊。你就是再能飞,难道还能飞出天去?」
庙里生起了一堆篝火,水舞盘膝而坐,一手撑在大腿上,托着粉腮,若有所
思的样子。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但水舞并没有到庙前去张望,她就像等候晚归丈夫的
一个小妇人,安静地坐在那儿等着。这一路的坎坎坷坷、同甘共苦,早已使她对
叶小天完全地信任,绝不担心叶小天会弃她而去。
听到脚步声,水舞霍然抬起头,一眼看到叶小天,眸中便露出欣喜。
「瑶瑶,快起来啦,小天哥哥回来了。」
瑶瑶被水舞拍醒了,一骨碌爬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嚷道:「小天哥哥,你
回来啦。」
叶小天提着鱼,挎着衣掌走进来,笑道:「嗯!我回来了。瑶瑶快饿坏了吧,
来来来,咱们吃鱼。」
「哇!」瑶瑶看清了叶小天手中的肥鱼,蓦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馋涎欲
滴的样子。
水舞看到叶小天臂弯里搭着的女人衣裳,很是纳罕,但眼下显然不是盘根问
底的时候,她温顺地接过鱼,低声道:「我到溪边去收拾一下。」
叶小天道:「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收拾的?直接用树枝穿了,放在火上烤
吧,等鱼肉一熟,那鳞也就脱落了。」
鱼很快就烤熟了,虽未加任何佐料,连盐都没有,却是鲜香无比,腥味也只
一点点。
三个人都饿得狠了,可水舞依旧严格按照淑女的要求让瑶瑶进餐。她们吃得
慢,叶小天也只好放慢速度。
水舞细心地帮瑶瑶挑着鱼刺,对叶小天道:「叶大哥,方才那套衣服,是怎
么回事?」
「这个……」叶小天有些为难了,今天的场面太逊了些,怎么好对这丫头说
出来,一家之主的威信可不能就这么轻易丢了。
叶小天好象被鱼肉烫了似的,含糊不清地道:「哦,你说那衣裳啊?呵呵,
做工质料都不错吧?晚上你试试,若是大小合适,就送你了。我身上还有二两银
子和一袋散钱呢,省着用,都够咱们大半年的开销……」
薛水舞的脸色微微变了,她看得出叶小天是有意岔开话题,这女人衣服究竟
是怎么来的,水舞在刹那间,脑海里便已想象了许多画面。
她把挑好的鱼肉递给瑶瑶,起身走到内室门口,小腰身一扭,回头对叶小天
道:「叶大哥,你来一下,小妹有话说。」
叶小天到了内室,薛水舞压低声音,紧张地问道:「叶大哥,你抢劫女人了?」
叶小天一呆,急忙摇头否认:「怎么可能,我会做那么没品的事么?」
薛水舞松了口气,道:「那……你的银两,还有那套女人衣裳哪儿来的?就
算你今天找到事做了,也不会……有人以女人衣裳抵工钱吧?」
「这个……说来话长……」叶小天想起今晚的事,着实有些尴尬。
水舞疑惑地看着他,叶小天无奈地摊了摊手。
水舞的眸子蓦然张大,失声道:「啊!我明白了!」
叶小天奇怪地道:「你明白什么了?」
水舞的神色古怪起来,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叶大哥,没想到你为了我们,
居然连这种事都肯做。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叶大哥,你没必要这
么委屈自己……」
叶小天讷讷地道:「你……你不会以为我……」
水舞不敢揭他疮疤,生怕伤了他的自尊,赶紧打断道:「叶大哥,你不用说
了,我明白,我心里都明白。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都不会看不起你的。叶大哥,
你明晚……不要再做了,我就是饿死,也不能让你再这么委屈自己。」
叶小天张大嘴巴,半晌才讷讷地道:「你……你以前真是跟着你们家小姐,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水舞幽幽地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什么事都不知道吗?其实那些使相
千金、富家小姐开手帕诗会的时候,谈诗论赋的少,基本上都是在说男人和有关
男人的一些事……」
叶小天以手扶额,无力地呻吟道:「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实际上,
是我今天去找工,傍晚的时候脚有些乏,便在一户人家的门槛上歇脚……」
眼见不能瞒了,再瞒就要被人看得比吃软饭都不如了,叶小天如何能忍?他
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薛水舞听。
薛水舞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叶小天说完后,薛水舞突然背转身去,双手捂住
了脸庞。
叶小天看着她不断耸动的肩膀,自嘲地道:「很可悲是不是?其实也没什么
啦,我连根毛都没损失,还顺手拿了他一点东西。谁叫他不开眼,敢把我当成那
种男人?你放心,当时天色昏暗,他未必记得我的模样,再说为了二两银子,他
还能满城的寻我?我这几天当心些就是了。」
薛水舞依旧耸动着肩膀,叶小天看了心里忽然有些感动:无怨无悔的付出,
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掳获了她的芳心,不是吗?叶小天走上前,温柔地扳过薛
水舞的肩膀,拉开她捂住脸庞的小手,正想温情地替她拭去泪珠,却愕然发现薛
水舞忍笑已忍得满面绯红。
叶小天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她半晌,才凶巴巴地道:「很好笑吗?」
薛水舞急剧地喘了几口气,刚刚缓和了情绪,可眼神一跟他对上,顿时又忍
俊不禁,急忙背转身去,肩头不住地耸动起来。叶小天哭笑不得,想也不想,便
是一巴掌挥了出去。
「啪!」一记响亮的脆声,水舞的翘臀挨了一巴掌。
薛水舞「啊」地一声轻呼,跳转身来,吃惊地看着他,一抹在夜色下有些深
的红色,迅速爬满了她的脸颊。
叶小天一巴掌拍下去,心里也是一惊,但见薛水舞除了吃惊并无恼怒的意思,
他心中又是一宽,赶紧故作愠怒地道:「我这么狼狈,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们?
还敢笑我!」
叶小天背起手,昂然走了出去。一出内室,叶小天背在身后的手指就轻轻捻
动了几下,呀!弹性绵绵,香软怡人,真是爱死这种感觉了。
薛水舞双手捂着屁股,吃惊地看着叶小天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九章完,请期待第十章《假典史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