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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加色版】(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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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父一边说一边笑,笑着笑着,浑浊的老泪便滚滚而落……叶小天的眼珠子慢慢地红了,他握紧了洛姑娘的手,低沉地道:「洛姑娘,你安心去吧!就算皇帝肯宽赦他们,法律肯放过他们,我也不饶!你英魂不远,看我为你伸张正义 !」

刑厅内发生的一切,府衙外的百姓也都知悉。

当叶小天做出「绞刑」判决的消息传出来,府衙前面万众欢呼。

此刻,这些平民百姓的生命和尊严与那些权贵人家划上了等号,这是对他们的一种承认,以前从未有过。

紧接着,一个新的消息传了出来:推官大人迫于监州大人的压力,准备向权贵们妥协;洛家姑娘以死明志,撞死在刑厅。

府衙前顿时一片死寂,而那些权贵子弟们则喜形于色 ,鄙夷地看着那些如丧考妣的百姓:一帮泥腿子,生来就是贱人,也配享有和我们同等的权利?简直是痴心妄想!戴同知匆匆回转通判厅,告知于俊亭刑厅发生的一切,颓然道:「这等状况,已不可能调停了,不如就此袖手吧。叶小天要判他们绞刑,由得他去,反正判决递到京城,还是要被天子特赦的,不致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俊亭叹了口气,意兴索然地道:「本官有些不舒服,你去说与他们几人知道吧。」……

「东翁?」

李秋池看着叶小天铁青的可怕的脸色 ,担心地唤了一句。

叶小天握紧的双拳慢慢放松开来,沉声道:「李先生,你是贵州第一大状,你告诉我,这等案子,按照常理,应该如何判决?」

李秋池苦着脸道:「按理自然该判绞刑。学生记得,弘治年间,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案子,而且就发生在天子脚下……皇帝批复:马纪强闯民宅、奸淫妇女,蔑视法度之至,即斩之;马纪家人行贿,统统枷锁发边卫充军,永不赦还;马聪等人作为胁从判处绞刑,秋后问斩 。」

叶小天两眼登时放出凶光,李秋池赶紧补充道:「可是东翁你要知道,中原的官宦人家,哪怕是皇室子弟 ,也没有特赦之权,而土司人家是有的。土司人家对治下土民如有不法之事,可以赎金代罪,这是洪武皇帝时便定下的规矩。」

叶小天凶狠地道:「治下土民?那洛氏一家可是汉人,是迁居此地的汉人!」

李秋池摊手道:「可谁叫他们定居在土司地面上?三里庄是张氏辖地,依常理,居其地,即为其民。就像番邦外人,居我中国之地,便要受我朝律法约束。」

叶小天冷笑道:「常理?当初洪武皇帝与土司们的约定,是对其治下土民享有赎金抵罪之权,不是么?洪武皇帝并未注明异地百姓迁居其地,便是其治下土民,不是么?张家治下土民不用向朝廷纳税,而洛家却是要向朝廷纳税的,所以,洛家根本不算张氏土民,不是么?」

叶小天一连三个「不是么」,问得一向牙尖嘴利的李秋池张口结舌 ,只能讷讷辩解道:「可……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啊。东翁坏了规矩,便是与所有人为敌,介时东翁该如何自处 ?死者已矣,何必自找麻烦?再说东翁方才也问学生,依照常理该当如何判决,而此案的人犯恰恰不在常理之中 ……」

叶小天怒道:「常理?老子今天跟那些不讲道理的贵人,就是不想讲常理了,又怎么样!」

此时的叶小天像极了疯狂的赌徒,可赌徒是为了不甘和那一丝渺茫的希望,他又为了什么?叶小天转身便走,李秋池追上两步,问道:「东翁欲待如何?」

叶小天道:「我欲效弘治天子!」

张道蕴等五人被苏循天带人押回班房,等着司狱官接手。

张道蕴见其他几人垂头丧气,不禁斥责道:「瞧你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没出息!你们以为他叶小天真能奈何得了咱们?」

张纮有气无力地道:「那个姓叶的判了咱们死罪,等特赦要两三个月,我不想坐牢。」

御尘「嗤」地一声冷笑:「你真是白痴!就算他把咱们关到狱里,你以为咱们就能遭罪?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你就是想叫两个女人进来快活快活也不成问题。」

项飞羽苦着脸道:「我认床啊,换了地方会睡不好觉。」

张道蕴「呸」了他一口:「你们也不想想,那监牢是谁家开的?是我们张家!那司狱官任忆冰,就是我们张家的姑爷子。你想蹲大狱那你去罢,反正我今晚是要回家吃饭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正说着,华云飞突然带了几个帛隶过来,把他们又提了出去。

张道蕴瞪着华云飞,一脸乖张地道:「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姓叶的走狗 。等小爷出去,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小爷不把你们整治得死去活来就不姓张!」

华云飞冷冷地道:「等你出去再胡吹大气吧,带走!」

公堂前,花经历、江经历带着一班衙役帛隶齐刷刷跪了一地,一个个体若筛糠。

花经历满头大汗地道:「大人,使不得啊!处决人犯须得朝廷同意,没有御笔朱批,谁敢擅杀人犯?」

洛父洛母也惊恐地看着叶小天,他们根本不敢相信,叶推官竟要立即处死那五个畜牲。

坦率地说,叶小天能判决那五人死刑,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不敢想象的意外之喜了。

叶小天对花经历等人冷然道:「你们只管听命行事,一切后果,本官承担!」

推官老爷疯了,花经历他们可没疯,谁会陪着一个疯子一起疯?花经历他们连连摇头,坚决不肯从命!叶小天眉头一皱,复又舒展。

他早知道这五个恶少的家族在本地势力根深蒂固,如今他要严惩这五个败类,就必须得快刀斩乱麻 。

否则只要让这五个人离开刑厅,便不再受他控制,再想予以严惩也不可能了。  幸好叶小天的六名贴身侍卫现在就是捕快身份,只要是叶小天的命令,他们就会执行,根本不会顾忌任何后果,就是皇帝老子他们也不在乎。

眼见刑厅所属已不听驱使了,叶小天回首向六个侍卫递了个眼色 ,便步出大厅,在廊下站定。

张道蕴等五人被押了回来,他们虽是重犯,却未上枷,也未佩挂脚镣,只是象征性地用牛筋绑了双手拇指 。

一见叶小天站在阶上,张道蕴愤然大叫道:「姓叶的,你又把我等带回来做什么?」

叶小天昂然而立,沉声喝道:「查张道蕴、御尘、项飞羽、吴辰亮、张纮五人强闯民宅、奸淫妇女,凶恶异常,蔑视法度之至。本官循弘治天子旧例,判:斩立决!」

「什么?」

张道蕴瞪大双眼看着叶小天,有些不敢相信。斩立决?这也太荒诞了吧?我可不是普通百姓啊!放眼整个贵州,大概只有四大天王才敢悍然下此命令。

叶小天,凭什么?不管他信不信,叶小天一声令下,他的六名侍卫立即分出五人,持刀杀向张道蕴五人。

张道蕴眼见一口锋利的长刀劈面而来,吓得他怪叫一声,下意识地举臂去迎。

刀光匹练般一卷,一道血光迸现,张道蕴惨叫一声,双手齐腕而断,血淋淋地落在地上,痛得他几乎晕过去。

但是刀光紧接着再一闪,他的惨呼声便戛然而止,一腔热血冲宵而起。

……张雨寒翘着二郎腿儿坐在通判府小客厅内 ,刚刚对其他几人夸下海口,说于监州绝不至于同时得罪他们五家,一会儿他们的子侄就能安然脱困。

不想等了许久,才见戴同知进来,有气无力地道:「于监州和本同知已经尽力了,奈何那苦主当堂自尽,因此恼了叶推官,那个疯子执意要判你五人的子侄绞刑。本官实在不好再出言相劝,我看,你们还是等待朝廷特赦吧。不过,本官还要重申,此案确非于监州授意,希望你们能明辨是非,莫要因此怨怼监州大人。」

张雨寒登时把脸一沉:「既然在于监州心里,我等的面子一文不值。那我们各自带些家丁下人,去刑厅把人抢回来便是。想让我儿坐牢,真是天大的笑话!」

戴同知赶紧道:「张土舍息怒,你去刑厅抢人,知府大人面上也不好看。不如等司狱官把这五人接回大牢,你们几位再把各自子侄接走,暂时送到别业下庄暂住,不必急于露面。何必公然冲突,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呢?」

御龙怒气冲冲地道:「闹得大家下不来台的是你们!姓戴的,你别以为跟在于俊亭那个臭女人身后摇头摆尾的很神气,来日有你后悔的时候,咱们走!」

五人推开戴同知,怒气冲冲而去。

戴崇华望着五人背影,苦笑连连:若此事真是于监州策划也就罢了,明明不是于监州所为,这笔账却偏偏被人算在了她的头上,这可如何分辨?张雨寒等五人带了家丁下人,气势汹汹地赶到刑厅。

刚进院子,就听叶小天声音朗朗:「洛姑娘,你英灵未远,便在天上看着,本官今日为你斩了这五个奸邪之徒,让你安心地去!」

五人大骇,驻足定睛向厅中一看,就见吴辰亮、张纮等人狼奔豕突,正满院逃窜,后边有几个持刀的捕快穷追不舍。

一见他们赶来,吴辰亮大喜过望,放声大呼道:「父亲救我!这推官疯……啊!」

他乍见父亲赶来,脚下不由一缓,紧蹑其后的山苗侍卫哪肯怠慢,抢步上前,一刀递出,雪亮的刀锋便自他背后刺入前胸透出。

吴辰亮惨叫一声,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父亲 ,嘴巴张了两下,背后那侍卫一抽刀,他就软软地倒下。

「亮儿!」

吴父眼见儿子竟然死在他的眼前,只觉心中一痛,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项父和御龙急忙把他扶住。

这时张纮见父亲走来,狂叫着跑了过来,眼看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却被追上来的生苗侍卫一刀斫中小腿 ,几乎将他的腿硬生生斩断。

张父大呼道:「刀下留人!刀下……」

张纮惨叫着倒地翻滚,只滚了两匝,那生苗侍卫便猛冲过来。

张父等人配有刀剑,身后更是跟着大把的家丁侍卫,他竟看也不看,狞笑一声,便扬起了手中刀。

「不要……」

张父惨呼一声。

就见那生苗侍卫身子下蹲,一式「力劈华山」,「噗」

地一声便斩断了张纮的脖子,一颗人头轱辘辘地滚到张父脚下,依旧双眼大张,满面惊骇之色 。

张父闷哼一声,仰面便倒。

于俊亭批阅了几份公文,忽然觉得心思有些烦乱 。

张道蕴等人该不该杀 ?该杀 !她也是女人,面对五个轮奸民女、毁其一生名节的奸恶之徒,她恨不得把他们统统绞死 。

可事到临头,那个一向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叶小天舍得一身剐,不惜得罪五个权贵,硬是判他们绞刑。

而她呢,反而要做他们的帮凶助纣为虐 。

为什么?只因……她不是快意恩仇的山大王,而是一家之主 ,是于氏族人的支柱。

这种选择,让于俊亭深深地产生了一种耻辱感,可是她的理智又强迫着她必须这样做 。

于俊亭叹了口气,搁下笔想要出去走走,刚起身,就听戴同知急吼吼地道:「监州大人,出事了!」

于俊亭眯着眼睛退了两步,惑然道:「戴同知何故如此慌张?」

戴崇华气喘吁吁地道:「叶……叶……叶小天……」

于俊亭俏脸一紧,追问道:「叶小天怎样?可是张雨寒等人殴伤了他?」

于俊亭说着,脸上已露出愠色 。

她知道一向跋扈惯了的五位权贵绝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可把人抢走也就算了,怎可以殴打朝廷命官?看戴同知慌张的样子,恐怕他们打得还不轻。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如今铜仁府是我当家,他们竟然毫不顾忌地把我的属官殴伤?就听戴崇华又道:「不是!是叶小天啊,叶小天疯了,他把张……张道蕴等五人全给杀了!人头乱滚,血溅刑厅啊!」

「啊?」

于俊亭的小嘴倏然张开,成了一个小巧玲珑的「O」型。

此时张雨寒等五人已经率领随从对叶小天发起了攻击,整个府衙都震动了。

百姓们站在门外,眼见胥吏衙役在衙中仓惶地奔走,有人大声呼喊着:「糟了,刑厅打起来了,张土舍围了大堂,要杀光刑厅的人,快去报告知府大人!」

府前静默一片,百姓们为这个肯为民做主的好官揪着心,但他们没有勇气站出来。

如今虽知刑厅危急,他们的青天大老爷危急,虽然府衙门前聚集了数千号人,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只要大家肯冲衙,根本没人挡得住他们,但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沉默。

「快!快退回大堂!」

知事章彬怪叫一声,逃向大堂。

他的官帽已被削掉一翅,只留下另一半的桃叶翅还在呼扇呼扇跳跃着,要不是他躲得快,就被张雨寒一刀直接把脑袋劈开了。

五个恶少都被杀了,而且是当着他们亲生父亲的面。

五位权贵顿时全都疯了,带着手下不要命地冲上来。

一开始知事章彬以及众胥吏、书办和帛隶还有些张皇失措,左右为难。

但疯了心的五位权贵下达「杀光刑厅的人!」

的命令后,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可一则对方人多,再则他们这些帛隶大多用的是水火棍 ,不是刀枪 ,武器上吃亏,是以节节败退。

「砰!」

大堂的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好在这是大堂,门也厚重,被外边人撞得吱嘎乱响,一时也还支撑得住。

「大人,这可怎么办?」

章彬急得团团乱转,仿佛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叶小天也是心口怦怦乱跳,他很清楚此举必然激怒那五个权贵,但他本以为对方会怀恨在心,用种种明枪暗箭的方式对他施加报复,却未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跋扈,公然扮起了强盗,直接叫嚣要屠了刑厅。

叶小天和于俊亭打过几回交道,知道此女个性之强,哪怕她现在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也不会坐视五位权贵真把刑厅拆了杀光刑厅的人。

现在是她坐镇铜仁府,这么做就是打她的脸。

所以叶小天现在只能寄望于于俊亭的干涉,至于杀人的后果,他当时就没想过,现在又何必去想?他只知道,刚才杀得很痛快!人总有一死 ,憋憋屈屈地活着,不如痛痛快快地死 。

后宅里,正在安卧养病的张胖子听说叶小天悍然杀掉五恶少,五人家族要屠光刑厅所属,登时气得发晕,捶榻大骂:「这个该死的叶小天,竟敢如此欺我!我不会饶了他,绝不饶他!」

张雨桐眼珠一转,凑上前去对张胖子道:「父亲稍安勿躁,死的可不只是咱们张家的人,还有项家、御家、吴家。那姓叶的不过是一个没根基的流官,哪来的熊心豹胆,敢一举杀掉五个家族的人?此事十有八九是于俊亭背后主使,就算不是……咱们也可以让别人觉得是!」

张胖子憬然领悟:「不错!这对我们张家确是好事。为父本来担心那小贱人软硬兼施,会把忠于我张家的权贵全都收买了,现在,至少吴家、项家和御家是死心塌地要追随于我了。」

张雨桐欣然道:「正是!所以,任由他们闹去,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只要我们实力犹在,一俟逮到机会,还怕不能扳回局面?」……刑厅正堂外面,一群家丁取来许多引火之物。

知事章彬惊慌地叫起来:「不好了,他们要放火烧房子啦!」

堂上众人顿时乱作一团。

叶小天见于俊亭迟迟未露面,不禁也对自己先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眼见火势将起,到时大家势必死作一团,不禁黯然叹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第六十九章完,请期待第七十章《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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