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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加色版】(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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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大概是个班头儿,领着十几个衙役急吼吼地闯到街口往里一看,登时屁也不放一个,领着一帮衙役飞也似地跑得不见人影儿了。

叶小天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中年妇人眯缝着眼睛,划拉着摸到叶小天的臂膀,对他说道:「小伙子,谢谢你呀,这种地方官府中人是指望不上的。妾身的眼睛火辣辣的,麻烦你扶我回家清洗一下。」

「哦!哦哦……」

叶小天醒过儿来,又新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殊死搏杀的先场,扶着那位妇人急急离开了。

妇人泪流满面地被叶小天扶到了家,她的家是一个极精致的小院儿,虽然不够豪绰却很优雅。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这整个小院房舍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江淮风味。

陡然看到它,几乎让人忘了自已正置身于贵州大山深处,还以为是到了江南水乡。

妇人两只眼睛洗得红通通的,她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同叶小天说着话。

叶小天道:「大娘您也姓叶?小侄和您是本家呢。大娘的官话说得很好啊,您是刚搬到这儿来的?」

叶大娘笑道:「妾身祖籍是应天府,不过我可不是才搬来的,我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我们叶家打从洪武年间就在这儿了。小伙子,你坐,你们都坐。」

叶大娘在对面的条凳上坐下,笑眯眯地道:「当年,傅大将军率江南三十万大军,奉洪武皇爷之命远征云贵,扫荡元朝鞑子,我们叶家和妾身所嫁的罗家的老祖宗就随军参战到了这里。鞑子逃跑之后,洪武皇爷命令这三十万大军携家眷屯田戍守,我们家就留在这儿了。说起来,那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不过我们这儿军屯汉人从不与外族通婚,所以这口音倒是一点儿没变。」

大娘看了薛水舞一眼,笑眯眯地道:「你跟媳妇儿是走亲戚来的?你媳妇儿长得可真俊!小伙子,有福气呀。」

薛水舞红了脸,用细若游丝的声音无力地申辩:「是妹子,不是媳妇儿。」

可惜声音小得别人根本听不见。

她这一路上已不只一次被人误会,都快习惯了。

叶小天满面红光地道:「大娘,您眼真好!瞧您这家境不错啊,家里人做什么营生啊?」

叶大娘道:「我那丈夫早就过世了,只有一个儿子在身边。我那儿子是本地巡检,虽然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妾身也算是老有所依了,所以家境还算不错。」

叶小天微微吃了一惊,巡检官,那可是九品武官,在这种地方那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没想到自己无意之中竟救了一位武官的老娘。

叶小天道:「大哥真是好本事啊,在这种地方,一个巡检官可是比京城里一位三品大员还威风呢。」

叶大娘道:「嗨,我家这巡检是世官,祖祖辈辈儿传下来的,哪是他的本事?」

叶小天道:「大娘,您这话,侄儿觉得可不对。祖上传下来的官就叫没本事?难道还非得辞了官,凭自己的能耐再从头打拼?谁都有祖宗,有不服气的让他祖宗也去百战沙场挣份功业回来。再者说了,有个好爹就一定没出息吗?当世名将戚继光、俞大猷,不都是世袭的武官么?戚将军是世袭指挥佥事,十岁的时候就继承他爹的官职,成了当朝四品武将了,谁敢说他是靠老子,自己没有真本事?」

叶小天这张嘴哄起人来就跟灌了蜂蜜似的,把个叶大娘说得眉开眼笑。

叶大娘拍拍衣襟站起来,笑道:「你们先坐着,妾身先去做饭,一会儿把你大哥喊回来,好好谢谢你这位救命恩人。」

叶大娘平日里养尊处优,虽已年过四旬,却是皮肤白皙,身材珠圆玉润,加上慈眉善目、和蔼热情,叶小天巴不得在这雅致的小院里和这个风韵嫣然的本家大娘多聊会儿天。

可水舞只想赶紧去寻杨天王,不想在葫县多作停留,私下里便悄悄扯了扯叶小天的衣襟。

叶小天只好站起身道:「些许小事,大娘您太客气了。看您眼睛还肿着,好好歇息一下吧。我们有事要去县衙,就不叨扰了。」

叶大娘很是喜欢叶小天这个年轻英俊、能说会道的本家侄子,奈何叶小天执意要走。

叶大娘此时两眼红肿,确也需要休息,便也不再挽留,亲自把他们送出院子,指点了县衙的方向才回去。

叶小天和水舞带着瑶瑶一路前行,拐过去一条街,再往前穿过两条胡同,前方一条长街赫然就是方才那场混战的现场。

长街上的混战已经结束了,叶小天看到有些头破血流的人正被同伴七手八脚地抬走,也有人捂着血葫芦似的脑袋自己找去药铺里裹伤抓药,而那些做生意的人已经卸下门板、支起货架,拉着长音儿吆喝着招揽生意,好象从不曾发生过什么。

叶小天见了这般情景,不禁啧啧称。

果然如那卖药的汉子所言,此地民风剽悍,大概真是把打架斗殴当成了家常便饭,所以一场大战刚刚平息就迅速恢复了秩序。

这种缺少官府制约的地方固然容易生出是非,但是自我修复的能力也极强。

葫县县衙比叶小天见过的县衙都小了一号,这个县衙门口也有石狮子和拴马桩,同样比起其它地方要小上一号。

若不仔细看,那县衙的大门倒像一家店铺似的,作为一个衙门实在有些寒酸,不过门内也有照壁和仪门,有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意思。

县衙二堂上,葫县官员正济济一堂,比起每日「排衙」

时只有佐贰官到场不同,此刻葫县所有的首领官也都到了。

葫县掌印正堂、七品知县花晴风,极清朗儒雅的一身气质,年仅三旬便做了一县正印,说起来在宦途上算是意气风发了。

只是这位县太爷此刻一脸的苦大仇深,比「出师未捷身先死」

的艾典史还要忧郁。

县丞孟庆唯和主簿王宁作为县太爷的佐贰官,坐在花晴风左手一侧的座位上。

孟县丞慢悠悠地啜着茶,王主簿不断地捋着胡须,一副穷极无聊的模样。

佐贰官这边本该还有一个有职无品的典史坐第三把交椅,奈何本县典史之位空缺久矣,新任典史艾枫未到,所以这座位也就空着了。

至于三班班头、六房长吏,虽然也是佐吏,却没资格参会。

另一侧的是首领官和杂职官,坐在首位的是本县儒学教谕顾清歌、训导黄炫,两人虽然权力不大,但是在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他们理所当然地坐了首座。

他们之下便是本县巡检罗小叶,也就是叶大娘的儿子,二十多岁的年纪,生得倒是极雄壮,可一身戎服下却没有几分霸气,世代屯田戍守在此,早消磨了他的锐气。

在他之下,又有驿丞、税课大使、县仓大使等不入流的杂官。

花知县阴沉着脸,郁郁寡欢的声音道:「各位,三年大考之期就要到了,本县实户口、征赋税、均差役、修水利、劝农桑、领兵政、除盗贼、办学校、德化民、安流亡、赈贫民、决狱讼等等方面,实在乏善可陈呐,诸位何以教我?」

堂上众官员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人答话。

花知县愁眉微微一锁,望着王宁道:「王主簿,你负责的税赋,上收了几成?」

王宁咳嗽一声,轻轻捋着胡须道:「赋税么……我贵州全省税赋尚不及江南一县,一向依靠朝廷赈济。收不上来不稀,收得上来才叫稀呢。倒是赈民方面……大人,咱们还得向上头请求赈济款啊……」

花知县无力地扶住了额头,王宁乜了他一眼道:「不过嘛,本县在实户口方面,倒是有些政绩。」

王主簿掏出一本undefed

害,这可是极重大的一桩案件。

到时候官府若破不了案,难保不会让他背黑锅。

不如及时报案,先给自己定下幸存者兼报案人的身份。

想到这里,叶小天欣然说道:「果然是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你的话很有道理。」

薛水舞听他说疯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发觉自己薄薄嫩嫩的面皮正在变得越来越厚,至少现在听他这么说,已经不害臊了,只是习惯性地轻啐他一口,连反驳都懒得。

叶小天四下一张望,径直走向方才有人闪入的那间签押房。

到了门口探头往里一看,就见门口挂着「户科」

两字,堂屋里坐着两个人正在对坐弈棋,一副偷得浮生半日的悠闲模样。

叶小天马上跨进门去,向两人唱个肥喏,施礼道:「两位先生,小民有一桩大事,要面见知县大老爷。」

其中年岁颇长的一人马上起身,退出签押房,顺手从门边抄起一把扫帚,哗啦哗啦地扫起了长廊,原来此人是衙门里负责清洁的杂役。

依旧端坐不动的那个人四旬上下、容颜清瘦,他也不看叶小天,起身往里间走,摞下句话道:「随我来!」

这签押房一进门是会客的堂屋,旁边穿糖葫芦似的还有几间耳房,叶小天随着那人走进第一间房。

那人在公案后坐下,俯下身子,用力地吹了一口气,桌上、案牍上、文房四宝上登时尘土飞扬。

叶小天摒住呼吸,心道:「这户科究竟是多久没开张了?」

那人直起腰,懒洋洋地瞟着叶小天,问道:「你有什么事,是造户籍、过户,还是迁转?」

叶小天道:「先生,小民只是路经贵县,现有一桩大案子,要禀报给知县大老爷。」

那人乜着他道:「知县老爷是你想见就见的?说,什么事儿?」

叶小天道:「本县新任典史艾枫艾大人,路上遭了山贼,被杀了。」

「咳咳咳咳……」

那书吏一口气没顺下去,呛得一阵咳嗽,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惊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叶小天道:「贵县新任典史艾大人,半路遇贼,死了!」

那书吏瞪大眼睛,骇然看着叶小天,不敢置信地又仔细询问了一遍经过,终于相信了叶小天的话。

那书吏怔了片刻,便急急闪出书案,对叶小天道:「快!你跟我来!」

那书吏引着叶小天冲出签押房,水舞、瑶瑶正站在院中。

那书吏一见水舞俏丽的姿容便是眼前一亮,不过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典史遇害的消息,却也无暇多看。

负责洒扫的那个老苍头听说这年青人要见县令,也不晓得他是什么身份,还在那儿装模作样地扫着地。

地面已经很久不曾扫过了,反正县太爷平素不来此地,地上厚厚的一层灰。

老苍头也不洒水,抡起一把大扫帚扫得烟尘弥漫。

户科书吏捏着鼻子道:「行了行了,你别装模作样了,赶紧让开,我有大事要去见县尊老爷。」

老苍头急忙往旁一闪,那书吏就带着叶小天,捂着鼻子穿过长廊,往二堂里闯去。

二堂上,税课大使陈慕燕向县太爷汇报了一下本县可怜的税收情况,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起了税丁们的血泪史。

葫县不是农业大县,在农业上收不到多少税赋,本县的税收主要依赖商业和运输。

因为本县是从云南到湖广的驿路要道中的一段,所以这一段的过关税收就成了本县的主要经济来源。

可是这段驿路的运输,几乎完全掌握在本县豪强齐木手中。

这个齐木是屯田戍边的军户后代,齐家在本地两百余年,也算是一个坐地户了。

他的父亲当年在一次事故中为了救当今巡检罗小叶的爷爷罗老巡检而死,从此齐家就成了罗家的大恩人。

他的哥哥继承了军职,他则自谋生计,召集一群脚夫,干起了运输的买卖。

因为有巡检司做后盾,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渐渐成了气候,如今俨然是本县第一豪强。

原本他要仰仗巡检司,现在他势力极大,又是罗家的恩人,就连巡检司都被他压了一头。

齐木的势力盘根错节,已成葫岭一霸,和本县彝、苗两大部落三足鼎立。

税丁这种生物,在无权无势的小民眼中无异于猛虎,在他眼中却是小猫小狗,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不过双方原本也没什么交集,税课司哪敢找他的麻烦?不过花知县前两年一直是无为而治,眼看到了大考之年,他才如梦初醒,想让政绩好看些,于是给税课司下了收税的死命令。

由此一来,税课司就只好硬着头皮收齐木名下那些产业的税,和他们起了冲突。

前不久陈慕燕手下的几个税丁刚被齐木的人打过,现在还在家里养伤,医药费都没地方出。

孟县丞与齐木沆瀣一气,听陈慕燕在这里告状,心中冷笑不已。

他心里清楚,花知县毫无实权,根本就奈何不得齐木,这税课大使也不是真要告状,只是在诉说委屈推卸责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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