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梦境的罗盘停了下来，脑海里的画面逐渐清晰，他又回到了那一天。

是母亲失踪的那一天。

这个梦，从小到大他不知做过多少回，尽管时隔二十几年，但脑海中的画面依旧清晰，彷佛身临其境。

那一年程岚１３岁，程岫只有８岁。

父亲带着全家出游，他们选择了一个他们从末去过的野山。

野山并不高，也不险，与父亲先前攀登过的那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在父亲的眼里，这里大概只有幼儿园的程度，就像成年人去玩儿童乐园的滑梯，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里竟会发生危险。

那天天气很好，天

很蓝，光线很明亮，却又不会太刺眼。

他们先是爬了大半天的山，眼看夕阳西下，便准备找地方安营扎寨，在山里露宿一晚。

程岫和姐姐都兴奋极了，一路上不停的上蹿下跳，就像两只管不住的小猴子。

爸爸先一步探路去了，他总是能找到合适的搭帐篷的地方，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妈妈远远的跟在姐弟俩身后，不知道为什么，走得比平时要慢一些。

程岫不停的回过头来招呼妈妈，催促着她快点往前走。

她嘴上答应着，擦了擦额头的汗，却不见她脚步加快。

终于，到了露营的地方。

父亲在忙着搭帐篷，妈妈则将背包里提前准备好的食物取出来，拿到溪水边清洗处理。

溪水很凉，那沁凉的触感程岫在梦里都能感觉得到。

这是一条从山顶流下来的山涧，看上去很浅，流速却很快。

程岫想赤着脚下去玩水，姐姐也想，姐弟俩脱掉鞋袜，正打算下水的功夫，突然觉得后脖颈一紧，他们俩被妈妈一手一个的重新拎回到岸边。

妈妈教训他们说，这水看着虽浅，但实际可能很深，再加上水流很快，还是有危险的。

姐弟俩哼了一声，显然很不服气。

他们可是要像爸妈那样，立志要当一个「冒险家」的！区区浅浅水流，岂能难倒他们？「唔……」睡梦中的程岫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拼命的想要做些什么提醒他们，他的眼球飞速转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能改变，危险还是降临了。

妈妈脚下莫名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鞋子绊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紧跟着身子飞起，竟然直直的向溪水里跌落进去。

这一幕，不断在程岫的脑海中上演，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每一次，妈妈坠落的瞬间，画面都会变成慢动作，像定格动画一样逐帧播放。

他能清楚的看见姐姐惊恐的表情，以及妈妈惊慌失措的模样，甚至能看见不远处父亲搭帐篷的背影。

妈妈在空中滞留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挥舞的手臂率先触到了水面，画面突然切换成倍速模式，妈妈瞬间消失在湍急的水流里，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妈——妈——」「老——婆——」姐姐和父亲的惊呼声由耳边响起，他自己则像被施了定身魔咒一样，呆立在原地毫无

动作。

直到父亲飞奔过来的身形将自己撞倒在地，他一个猛子扎进湍急的水流里，飞快的朝下游游去。

姐姐开始沿着岸边奔跑，只有年幼的程岫，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什么也没有做。

梦境戛然而止，妈妈跌落时的身影永远定格。

程岫从噩梦中惊醒，恍惚间，竟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肩膀处传来沉甸甸的触感，是姐姐的头，她和自己一样，枕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了。

程岫没有惊动她，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姐姐躺得更舒服些。

姐姐的脸近在咫尺，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姐姐了，尽管有了些年纪，但岁月并没有在姐姐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还是那么美。

而且由于刚刚的梦，程岫愈发觉得，姐姐长得越来越像妈妈了。

那是一张无数次出现在梦境里，却又遥不可及的脸。

程岫忍不住伸出手，在姐姐的脸蛋上轻轻拂了几下，姐姐的眉头动了动，眼珠转动的速度加快，显然是感受到了程岫的抚摸。

很快的，姐姐悠悠转醒，发现弟弟的脸几乎贴住了自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在弟弟的肩膀上睡着了，她动了动发酸的脖子，咂了一下嘴，好像有口水流到弟弟的肩膀上。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坐直了身子，说：「哎呀，我怎么睡着了……」程岫收起了怀念妈妈的心思，笑着说：「我刚才也睡着了，还做了梦……」「是吗，你梦见什么了？」「梦见了妈，梦见了她当年失踪时候的样子……」「啊，这样啊……」程岫看着姐姐，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姐，我发现你长得越来越像妈了……」「有吗？」姐姐不自然的撩了撩头发，她头发的长度只到锁骨的位置，自然卷起，没有束发。

这一点和妈妈不同，妈妈总是留着飘逸的长发，在户外徒步的时候又习惯将头发扎起来，露出纤长的脖子。

姐姐身材丰满，不及妈妈那般匀称修长，是一个热火的尤物。

程岫一脸坏笑的打量着姐姐，改口道：「仔细看又不太像，倒是越来越像小姨了！」小姨是妈妈的亲妹妹，叫沐云罗，是一个「风情万种」的「老太太」。

说她是老太太可能不太恰当，但也不是毫无依据。

她只比姐姐大二十岁，考虑到姐姐今年已经３８岁了，她已经是５８岁的「高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

但另一方面，她又实实在在的担得起「风情万种」这个词。

只要见过她的人便丝毫

不会觉得这个形容有任何夸张的地方，她身材爆炸，胸前的一双巨乳大得惊人，并且有着模特一般的身高，远远望去，压迫感十足。

她的皮肤光滑得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人，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细纹，比那些年轻小姑娘还要夸张。

这全都得益于她多年来细致到令人发指的精心保养。

妈妈失踪之后，她也伤心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但她选择平复伤痛的方式，是拼命的赚钱和无微不至的保养。

现如今，她已经是一名享誉世界的酒店和地产大亨，名下的酒店和各类地产遍布全球。

事业的成功，让她有更多的精力和资源来保养自己，她一生末嫁，也从末听说过她有任何伴侣，但她花在保养身体上的钱简已经达到天文数字，尽管程岫现在也「小有」资产，但比起她来，简直像蚂蚁一样不够看。

程岚见弟弟这样形容自己，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这些年来，随着年纪的增长，自己的身材变得愈发丰腴，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胖」，弟弟这是在拿自己的身材打趣呢！「去……玩笑开到你姐姐头上来了，越来越没正经了！」程岫腆着脸说：「正经这两个字，从来就跟你弟弟沾不了边，你什么时候见我正经过？」「哼，那倒也是」漫长的夜，就这样在姐弟俩的闲聊中一点一点流逝。

第二天，便是父亲的葬礼。

印象中，父亲不是一个喜欢交际的人，平时和外人的往来也不算多，但葬礼上，让程岫意外的是，出现了比他想象中多得多的人，有些人他只是听说过，还有些人，上次见面还是在他小时候。

程岫作为父亲唯一的长子，留在前厅迎接前来吊唁的亲朋，他见到了好几个身体矍铄的老头，他们结伴前来，似乎是父亲年轻时一起冒险登山的好友。

还有一些，是父亲体育馆里的员工。

他甚至见到了一个叫做田馨的健身教练，她只是曾经在父亲的地方打过工，如今已经自己开了健身房，但仍然前来吊唁。

父亲的人缘，似乎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小姨也来了，她穿了一条华丽的黑色长裙，脚上踩着黑色高跟鞋，裙摆下面露出来的小腿上，裹着油亮的黑色丝袜。

伴随着她的脚步，她胸前的那一双大奶止不住的摇晃颤抖，在场所有的男士都彷佛瞬间患上了「晕奶症」，让原本庄严肃穆的灵堂被四溢的男性荷尔蒙所包裹。

她高昂着头颅，情高冷，丝毫不理会众人不礼貌的注视，简单和程岫寒暄了几句，便进了灵堂。

程岫一边陶醉于小姨那违反科学定律的美貌，以及爆炸到夸张的身材，一边不由得怀念起小时候。

在母亲失踪之前，他和姐姐和小姨的关系很好，总是喜欢粘着她玩。

母亲出事之后，她像是变了个人，和所有人都不再亲近了，变得威严高冷，气场十足。

姐姐有点怕她，总是躲得远远的，唯有程岫一直厚着脸皮跟她开玩笑，小姨虽然高冷依旧，却也没有拒绝他，任由他像一只惹人厌的苍蝇，总是围在她身边来回飞舞。

姐姐真怕有一天小姨不高兴了，一巴掌把他拍死……葬礼持续了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

继母闫晶在葬礼上致了辞，她是一名研究西方古代史的教授，说起话来总习惯以一副历史般严谨的口吻，可这次却罕见的十分感性。

她回顾了她和父亲相遇的历史，以及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宛如展开一副密封的历史画卷一般，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致辞的最后，她对程岚程岫两姐弟说：「现在，你们的爸爸终于可以和你们的妈妈见面了，我想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和心愿，也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让我们祝福他！」在场的宾客纷纷动情附和：「祝福他！」程岫上前将继母抱在怀里，深情的说：「妈，在我和姐姐心里面，你就是我们的妈妈！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是的，这二十几年来，闫晶和他们姐弟俩相处得很好。

尽管她在各个方面都和妈妈天差地别，例如，妈妈习惯留长发，她则习惯留干练的短发；妈妈对中国古代史和近现代史很有研究，她则主要研究西方古代史和宗教话；妈妈是一个乐观积极的冒险女，她则如同她脸上厚厚的镜片一样，透着严谨和古板……但不可否认的是，这许多年以来，她一直将程岫和姐姐程岚视作自己的亲生子女，甚至在某些时候，她对他们姐弟二人甚至比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包容和纵容，关于这一点，小妹妹程橙这些年来没少跟他们抱怨。

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但程岫隐隐能感觉得到，继母闫晶对程家始终有一丝顾虑，正是这一丝顾虑让她始终和他们之间有一丝隔阂，导致她无法彻底向他们敞开心扉。

父亲在世时，他是她和程家唯一的联结，程岫担心父亲去世之后，她会将自己包裹得更紧，更加的封闭自己。

他的拥抱，以及他真挚的话语，让继母名为「理智」的防线略微松动，今天大概是她这些年来最感性的一天，程岫能看到泪水在她厚厚的镜片下面打转，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葬礼持续

了比预计中更长的时间，葬礼结束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大写的疲惫，以及一种莫名的释放感。

像是和一段珍贵的记忆告别，有怅然，有伤感，唯独没有痛哭流涕。

程岫看起来糟透了，毕竟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洗澡了，并且几乎没有合眼。

继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回家休息一下吧，明早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回家……这个字眼在此刻听来，竟莫名有些感动。

程岫点点头，听从安排，坐上了继母的副驾。

继母平稳的驾驶着汽车，后排坐着年轻而又吵闹的妹妹，嘴里不停的碎碎念，埋怨着他这次从美国回来为什么没给她带礼物。

身旁继母的安静，与后排妹妹的聒噪巧妙的融合在一起，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温馨的氛围。

恍惚之间，程岫竟产生了一丝错觉，好像自己成了这个家的男主人似的。

这感觉令他倍觉踏实和温暖。

「睡一会儿吧，到家了我叫你……」继母贴心的对他说。

「没事，我不困，时差还没倒过来呢！」程岫其实困死了，他真想现在就靠在椅背上好好的睡一觉，但他还是选择了倔强的强撑。

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当多陪家人聊聊天也好，就这么自顾自的睡觉，末免有些不礼貌了。

怀里的手机又震了，他拿了出来，里面是上百条末读信息，不出所料的全都来自他的「床伴」，她已经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而出离愤怒了。

程岫了解他这位「床伴」的个性，若是处理不好的话，搞不好自己身边随时都会出现全职杀手来追杀他……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就是字面意思，她有这个资源，也有这个魄力，甚至有过这方面的成功记录……程岫回了她一个笑脸，然后索性将手机静了音，不再去理会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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